第183章 十五年前

　　綏綏娘子留下這壹番話後轉身離去，王七麟道：“我送送妳。”
　　聽到這話少婦風情壹笑，她眼波流轉看了看他，道：“這是我的臥室，怎麽會用妳來送？”
　　王七麟想想也是，只好微微壹笑緩解尷尬。
　　綏綏娘子出門，徐大等人正好嚷嚷著進了院子。
　　雙方打了個照面，徐大忽然轉身往外推人：“先出去先出去。”
　　杜猛納悶：“出去？去哪裏？”
　　王七麟在屋子門口吆喝：“給我滾進來！”
　　徐大進屋嘿嘿笑：“我們進來不耽誤七爺妳的事嗎？”
　　王七麟不悅道：“人家是有夫之婦，別亂開玩笑，讓有心人聽見出去造謠，妳讓人家怎麽過日子？”
　　徐大不服，道：“閑話四時有，不聽自然無……”
　　“妳再說，調戲婦女可是罪孽，小心下次明王現身的時候把妳給收拾了。”
　　這話有分量，徐大嚇得趕緊閉上嘴。
　　王七麟道：“剛才綏綏娘子進來是告訴我壹個消息，李英在背後搗鼓我，今天那林中英就是被他給慫恿著來找我們麻煩的。”
　　徐大恍然：“難怪咱們第壹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沖咱們犬吠，估計當時就被李英給搗鼓了。”
　　後面院子裏又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徐大拉開門，竇大春、楊大嘴、肖十四和新上的皂隸班頭邊緣進來了。
　　之前衙門皂隸班的班頭是侯矯健，他是侯德才的侄子，侯德才消失第二天他也消失了，估計投奔他叔叔去了。
　　竇大春回來後提了壹個新班頭就是邊緣，這是個沈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心細膽大，來到衙門日子不久但屢立奇功。
　　看見他們到來王七麟覺得古怪，他沒有邀請衙門這幫人。
　　徐大沖他擠擠眼：“妳請客嘛，我就把弟兄們都叫過來了。”
　　竇大春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道：“我老竇在這裏，哪用得著七爺掏錢？今晚飯錢我來結，誰也別跟我爭，否則我老竇不吃了，現在就走。”
　　王七麟趕緊壓住他道：“行行行，春頭兒既然放下話了，那今晚大家夥給我個面子，都別跟春頭兒搶著結賬。”
　　邊緣詫異的看了看他，妳好騷啊。
　　驛所四個人、衙門四個人，加上杜猛壹共九個人，這湊在壹起跟壹群哈士奇碰面了壹樣。
　　他們吆三喝四的等著綏綏娘子來上菜，結果沒等來，上菜上酒的是個看起來病懨懨的白凈青年。
　　青年名叫胡塗，前兩天從外地流落吉祥縣壹直沒有著落，大郎挑擔子賣菜的時候撞見了他，覺得他可憐就把他收進了飯館做幫工。
　　期盼已久的美人上酒變成了青年上菜，壹行粗漢很不爽，嘰嘰喳喳找人家麻煩：
　　“幹飯館子得保持好衛生，妳身上啥味？又騷又臭，這不行啊。”
　　“小兄弟妳辦事利索點，妳屁股碰到我手了。”
　　“妳不會數數嗎？我們這是幾個人妳給放八雙筷子？”
　　胡塗撓撓頭挨個數了數，然後又給放下了兩雙筷子。
　　衙役們彼此對視壹眼，面面相覷，不廢話了。
　　楊大嘴又仔細數了數，說道：“咱這裏是九個人，對吧？青年，妳給我數數，這放十雙筷子是什麽意思？”
　　謝蛤蟆攔住他，意味深長的說了壹句話：“十個沒錯，還裏還有個不是人。”
　　胡塗咧嘴笑了笑，轉身離開。
　　楊大嘴臉色頓時白了：“道長，這啥意思？”
　　杜猛說道：“多簡單的事，馬大人背上扛著壹位馬頭明王，咱們吃飯肯定不能只顧自己，好歹得給明王準備壹副碗筷嘛。”
　　官差們恍然的點頭：“對。”
　　王七麟要比他們更仔細，他低聲問謝蛤蟆道：“這店小二不對頭？”
　　他們知道馬明背後有個馬頭明王，店小二怎麽會知道？
　　謝蛤蟆也低聲道：“我看不透他，這起碼不是個普通人。”
　　王七麟嘆了口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對女人來說，漂亮有罪。
　　他擔心大郎引狼入室，這個胡塗如果連謝蛤蟆都看不透，那怎麽會潦倒到要被大郎撿來做店小二？
　　綏綏娘子廚藝高超，釀酒烹飪很有壹手，壹壇桃紅烈入口綿軟但下肚勁足，把幾個人可給喝美了。
　　月上中天，他們吃飽喝足準備離開。
　　竇大春去結賬，綏綏娘子在忙著擦桌子便對後廚喊道：“大郎，出來算賬！”
　　這時候胡塗跑了出來，大郎在後面罵罵咧咧的追他。
　　王七麟問道：“這是做什麽？”
　　綏綏娘子無奈道：“胡塗這小夥子什麽都好，就是偶爾犯傻，他今晚又有點犯傻，看到我給妳大哥新做了壹件青衫子他眼饞，便趁著妳大哥不註意偷偷穿到了身上，妳大哥在追著他搶衣裳呢。”
　　徐大笑道：“這也太兒戲了吧？小孩嗎？竟然還搶衣裳穿？”
　　楊大嘴打著酒嗝道：“就是，呃，呃，我看、呃我看這小哥身子骨輕飄飄的，呃，壹看就是個病秧子，呃，這老板怎麽還搶不過他？嘿嘿，是不是老板的身子骨也不行啊？”
　　幾個粗漢嘿嘿笑。
　　綏綏娘子含嗔帶怒的掃了他們壹眼，道：“大郎是怕扯壞了衣服而已，否則早搶過來了。”
　　楊大嘴被她這壹記白眼給掃的骨頭都酥了，他撓著胸脯傻笑著上前想在口頭上占兩句便宜，結果被王七麟壹把給推開了：“妳剛才說什麽？”
　　他的樣子很嚴肅，綏綏娘子嚇得往後連退兩步，走得太急，花枝亂顫。
　　王七麟喃喃道：“他搶了大郎的衣服，大郎追著他要搶回衣服來，可衣服不結實，大郎怕撕碎衣服，不敢下狠手搶奪，只能纏著他……”
　　“我明白了！”
　　“真正變成鬼的是莫蕭氏，封堵房間囚禁的也是它，前幾天房間打開，莫蕭氏逃了出來，它想奪回自己身軀，於是壹直驅鬼嚇唬占據自己身軀的莫蔣氏而不是毀掉這具身軀。它的目的是嚇得莫蔣氏魂飛魄散，然後自己再附身回去！”
　　“王小二說莫蕭氏精通算賬，可莫蕭氏出身青樓，她會吟詩作對會唱歌跳舞都正常，怎麽會精通算賬呢？莫蔣氏才應該精通算賬，她可是大商賈蔣家的小姐。”
　　“客棧的夥計說莫蕭氏和莫蔣氏壹樣，都是莫掌櫃的賢內助。沒錯，莫蔣氏的魂魄占據了莫蕭氏的身軀，這樣的莫蕭氏當然跟莫蔣氏壹樣。”
　　“這樣的事瞞不過客棧裏的老夥計，熟悉莫蔣氏的人總會發現異常，所以客棧將那批人全給辭退了。為了掩蓋這點異常，他們後面頻繁辭退夥計和店小二。”
　　“對，這就說的通了！”
　　念頭通達，王七麟只覺渾身上下壹陣暢快，他忍不住就仰天大笑起來：
　　“我明白了！啊哈哈！”
　　幾個人用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湊在壹起交頭接耳：
　　“七爺怎麽了？”
　　“喝醉了吧？”
　　“他沒喝多少，都怪大嘴，大嘴剛才去調戲老板娘，七爺護著老板娘呢。”
　　王七麟瞪了他們壹眼道：“妳們這些笨蛋，整天就知道喝酒吹牛，壹點正事也幹不了！”
　　被他劈頭蓋臉罵了壹頓，眾人委屈，但又不敢回嘴。
　　王七麟厲聲道：“給我分開兩路，徐大妳和老馬去把莫蕭氏提到驛所公堂，竇大人、邊大人，妳們二位去同福客棧把莫掌櫃提過來，道長妳幫我紮個紙人，我恐怕是知道怎麽回事了！”
　　看他表情嚴肅，壹行人知道這不是開玩笑，趕緊慌慌張張去忙活。
　　王七麟要走，想了想又回頭沖綏綏娘子溫柔壹笑：“多謝娘子提點，妳可是幫我大忙了。”
　　綏綏娘子滿頭霧水，壹雙娥眉皺起，鵝蛋臉上全是小問號。
　　王七麟坐鎮公堂，徐大先押著莫蕭氏走了出來。
　　木兮給莫蕭氏換了壹身衣裳，她穿上壹套淡綠色對襟褂配月牙白長裙，秀發梳成考究的發髻，身上又有了幾分曾經的倚翠樓紅倌人的風采。
　　不過她精神很不好，使勁抓著徐大手臂，滿臉惶恐、眼神縹緲，依然有些失魂落魄。
　　王七麟沖她說道：“莫蔣氏，別裝了。”
　　聽到這話，莫蕭氏猛的哆嗦了壹下。
　　徐大道：“七爺，她是莫蕭氏啊，妳怎麽叫她莫蔣氏？”
　　王七麟冷笑道：“待會妳就知道原因了。”
　　謝蛤蟆揮袖，驛所公堂裏的蠟燭頓時燃燒了起來。
　　王七麟坐到案桌之後，大印被他放在手邊當驚堂木，倒也威風。
　　這個點客棧還沒有歇息，莫掌櫃很快被帶了過來。
　　看到妻子跪在堂下，莫掌櫃急忙上去扶住她關心地問道：“瀟湘，妳這兩天還好吧？”
　　王七麟冷笑道：“她有什麽不好？我聽天監龍氣彌天、鬼神辟易，那莫蕭氏所化作的鬼雖然厲害，但卻不敢踏入這裏半步，自然就不能纏著妳的妻子了。”
　　莫掌櫃急忙道謝：“多謝王大人保護我妻子，大人慈悲為懷。”
　　王七麟笑道：“現在妳承認了？”
　　“承認什麽？”莫掌櫃壹怔。
　　王七麟冷冷地說道：“剛才我跟妳說，是莫蕭氏化作了鬼，妳可沒有否認啊。”
　　莫掌櫃壹驚，道：“王大人，我我沒聽清啊，剛才我沒有聽清妳說的話。”
　　聽到這裏，王七麟猛的壹拍大印厲聲道：“大膽莫家豪，這時候了還跟本官打馬虎眼？怎麽，妳依然妄想能瞞住十五年前的罪孽？”
　　莫掌櫃肥胖的身軀猛的哆嗦兩下，他慌張地叫道：“大人恕罪，請大人恕罪，我不明白您意思，您說的、您說的是什麽？”
　　王七麟道：“好，我本想給妳個機會讓妳投案自首、減輕妳罪孽，但妳執迷不悟，自願放棄這機會，那就別怪本官辣手無情了！”
　　“莫家豪，本官問妳，妳身邊跪著的是誰？”
　　“是我妻子呀。”莫掌櫃茫然地說道，“這就是我妻子，諸位大人都認得，竇大人、楊大人妳們都認得他，對嗎？當年我給我妻子贖身之前，竇大人您還寵幸過她呢。”
　　好幾雙眼睛壹起看向竇大春。
　　竇大春懵了：“關我什麽事？不是，老莫妳別牽扯我，好好回答王大人的話！”
　　王七麟厲聲道：“我問妳，妳身邊這人叫什麽？”
　　莫掌櫃道：“她現在叫莫蕭氏，以前叫蕭暮雨，在倚翠樓的花名叫瀟湘。”
　　“我怎麽聽人說她叫莫蔣氏呢？”王七麟笑道。
　　莫掌櫃臉色壹白，眼睛壹下子瞪大了。
　　王七麟探身看著他說道：“莫家豪，我再告訴妳壹個消息，告訴我她是莫蔣氏的那個鬼，自稱為莫蕭氏！”
　　莫掌櫃跪著往後連退兩步，他呆呆的看著王七麟，猛的叫了壹聲：“不可能！”
　　王七麟道：“還不肯交代實情？莫家豪，我不會壹直給妳機會！”
　　竇大春等官差配合的上前呵斥。
　　官威赫赫。
　　莫掌櫃身體跟篩糠壹樣抖動，但堅定的搖頭：“我不明白大人的話，大人，我不明白啊，莫蕭氏就在我身邊，莫蔣氏、我妻子莫蔣氏在十五年前已經病逝了，許多人見過她的屍體，就是病逝的呀！這個衙門壹定有記錄！”
　　王七麟走下去蹲在他面前道：“妳真是嘴硬，莫家豪，妳不給朝廷效力去西域和羅剎國做細作真是可惜了。”
　　“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莫家豪，妳看向窗外！”
　　莫掌櫃下意識回頭看去，窗戶緩緩打開，壹陣寒風吹來進來，壹張慘白的俏臉出現在窗外。
　　與他身邊跪著的莫蕭氏壹樣的面容，不過要更年輕。
　　夜風吹動它黑發飄蕩，它悲哀的看著莫掌櫃，忽然流下眼淚——
　　鮮紅如血的眼淚！
　　莫掌櫃嚇瘋了，他先癱在地上，接著往後拼命的掙紮：“瀟湘！瀟湘！瀟湘！別找我別找我！我沒辦法，我只能這麽做！而且妳是咎由自取，妳是咎由自取啊！”
　　楊大嘴和竇大春幾人也嚇懵了。
　　他們對視壹眼，趕緊湊到壹起：男上加男，兩個男人、雙份陽氣，三個男人、三倍陽氣，四個男人——他們只有三個人湊在壹起，皂隸班頭邊緣並不害怕。
　　王七麟點點頭，謝蛤蟆去關閉了窗戶。
　　他走向莫掌櫃，莫掌櫃壹下子抱住他大腿：“王大人救命、王大人這真的，我真的無辜，王大人不幹我的事！”
　　“是莫蔣氏，莫蔣氏她會妖術，她得了怪病，治不好了，於是她就使了妖術，臨死前將自己魂魄轉移到了瀟湘身上，把瀟湘變成了鬼，我沒辦法，只好把鬼給封在那房間裏，否則它要害人啊！”
　　跪在地上的莫蔣氏慢慢的站了起來，道：“夫君，妳至於要把自己說的跟個白蓮花壹樣嗎？妳又不是不知情。”
　　她又看向王七麟道：“外面那不是瀟湘化作的鬼，但大人好手段，竟然能得到十五年前這樁陳年舊案的真相。”
　　王七麟沒回答，問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莫蔣氏苦澀壹笑，道：“還能怎麽回事呢？我夫君說了事情的開頭和結尾，那我把事情的過程再說壹下吧。”
　　“我少年時曾有奇遇，跟壹位師太學過道術。後來出了意外，身體留下了沈屙，十五年前我熬不下去了，準備赴死。”
　　“這時候我夫君迷上了倚翠樓的瀟湘並把她娶了回來，我本是將死之人，對此並不在意。可是瀟湘心眼小，她嫌我死的慢，竟然千方百計殺害我。”
　　她慢慢的走向窗戶，推開窗子擡頭看向月亮，喃喃道：“第壹次的時候，我記得就是壹個這樣日子，月如壹條鉤，天地黑暗，當我走過壹處池塘的時候，她把我推了下去。我沒死，回到了客棧，然後她開始下毒、勒殺、將我從山上推下、點火燒我……”
　　“妳們見到了屋子裏那些屍體，他們的死狀都是我曾經的遭遇，都是瀟湘的手段，準確來說是諸多手段中的壹部分。現在屋子裏的屍體，不過是被她又用同樣的手段給害死的，這是她的執念！”
　　聽到這裏徐大忍不住叫道：“好心狠的婊砸！”
　　莫蔣氏淡然的笑了笑，道：“這沒什麽，我身負道術，雖然身有沈屙，但也不是這些手段就能害死的。”
　　謝蛤蟆撫須道：“瀟湘害妳十幾次不成卻還是下手，這不對吧？”
　　莫蔣氏輕笑道：“她起初以為我命大，害我幾次見我卻死不掉後她就瘋了，然後我就想，既然她已經瘋了、既然我夫君喜歡她的身軀，那我不如占據她這具身體算了。”
　　莫掌櫃這時候急聲道：“不錯，大人們，瀟湘是自找的，她是自找的！我妻子也是逼不得已，她是報仇而已！”
　　莫蔣氏搖搖頭道：“夫君，事到如今妳還說這些做什麽？妳以為大人們會因此就罔顧國法而體諒我們？”
　　說到這裏她又搖頭：“妳可真傻。”
　　莫掌櫃哀求道：“夫人，我不傻，妳的所作所為是情有可原呀。”
　　莫蔣氏微微笑道：“我說妳真傻並不是說妳以為求饒大人們就會罔顧國法，而是妳壹直都不明白嗎？我那麽做不是為了報復瀟湘，我是要報復妳！”
　　“什麽意思？”莫掌櫃下意識問道。
　　莫蔣氏伸手去撫摸他的臉，癡癡地說道：“當年我已經心生死意，瀟湘害我也等於是幫我，我並不怨她。但妳是我的夫君、是向我爹娘承諾要壹輩子對我好的男人，瀟湘害我二十次，妳第壹次、第二次不知道，第十次第二十次還會不知道嗎？”
　　“妳知道呀，可是妳不管，妳任憑她來害我！”
　　“我明白妳的心思，妳也嫌我死的太慢，這些年客棧是我在當家，我娘家也支持了好些人力財力，妳其實比瀟湘還希望我死，妳希望我快點死了好由妳來全權掌控客棧！”
　　莫掌櫃流著淚搖頭，面無人色。
　　莫蔣氏幫他擦去淚水，笑了笑道：“最後呀，我想通了，我不能原諒妳，我要報復妳這個負心的男人。”
　　“現在，夫君呀，妳要失去自由了，妳可是我害人的共犯呢！妳也要失去客棧了，妳的客棧變成魔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