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六章 炎

　　天宮，高度僅次於天帝殿的那座神殿中。
　　大司命正來回踱步，目中帶著幾分急切之意，忍不住對面前的兩道虛影開口呵斥：
　　“兩位怎麽就沒攔住她？
　　這般突然爆發大戰，不只是人域準備不足，咱們也會相形見絀，百族大軍調度已是壹團糟亂。
　　稍後若其他方向的人域修士猛攻，全線豈非就要崩潰？”
　　土神沈聲道：
　　“不用稍後，人域其他各路大軍已開始全力推進，吾此時只能暫且避戰，只是抵擋中段。
　　若西段金神被拖住太久，人域東段戰力突然調轉方向馳援中段。
　　那時，人域戰力不必來太多，只需壹定數量的高手側翼攻吾本部，後果便不堪設想。”
　　大司命表情也是壹凝。
　　“金神做事，誰能阻攔？”
　　壹名身著青袍、留著淺藍長發的老人笑了笑，溫聲道：
　　“不用擔心，金神可是壹塊硬疙瘩，就算是人皇來了怕也奈何不了她。”
　　“吾不是擔心金神安危，她自可來去自如。”
　　土神沈聲道：
　　“問題在於那些被金神帶去的先天神。
　　人皇不會以他們為目標嗎？
　　除卻核心的十壹條大道，天宮始終要靠諸位正神支撐。
　　人域已調集重兵，眼看就要拿出殺手鐧，眼下必須想辦法將這些先天神喚回來……哪怕多死傷壹些辛苦培育出的高手，那也是無妨。”
　　“土神所言不錯。”
　　大司命道：
　　“生靈死傷再多，有幾條大道共鳴，百年內就能培養出壹批，無非就是耗損些神力的事。
　　但如果是天宮正神同時死傷太多，神池的神力供應將會出現問題。
　　若壹條大道的執掌者隕落了，不能在百年內復原，自身原本的意誌就會崩潰。
　　重塑後，那就成了全新的先天神，充滿了太多變數……”
　　“此時只有兩個辦法。”
　　土神截斷了大司命那有些軟綿無力的分析，定聲道：
　　“要麽，在戰局上壓過人域，要麽就盡快控制損傷範圍，接應他們歸來。
　　不可再繼續拖下去，局勢瞬息萬變。
　　必須做出決斷了，大司命。”
　　大司命問：“土神意向如何？”
　　土神道：“大司命拿主意就是，吾只負責調度之事。”
　　壹旁那頭發綠油油的老者笑道：“土神還是老樣子。”
　　“罷，待吾去稟告陛下……”
　　大司命如此說著，轉身就要挪移去天帝殿前，但他剛要邁步，豁然轉身看向了南方。
　　“那個人域禁軍統領敗了。”
　　“吾去主持戰局。”
　　土神丟下壹句話，身形匆匆閃爍，已消失於此地。
　　大司命嘴角露出幾分笑意，他負起雙手，此刻更顯氣定神閑。
　　……
　　中山南域，戰線西段。
　　吳妄親眼目睹；
　　戰局趨於白熱化之時，高空之中，壹只火鳳展翅劃過天空，但壹抹冰寒的刀光橫掃而過。
　　火鳳潰散，其內掉出壹道身影，立刻化出了壹座火蓮護住自身。
　　那刀光緊追不舍，數把神兵交替揮砍，將火翎凝成的蓮花直接劈散，自空中彪射出道道血箭。
　　火翎的氣息在緩緩跌落！
　　吳妄幾乎下意識就要沖出去，但他很快壓住了自己的沖動。
　　他現在沖出去有什麽用？
　　在場能敵過金神的，恐怕只有他們天道的三把手——雲中君，而雲中君不可能因為壹個不相關的人域修士就暴露自身。
　　他若現身，事情將會無比復雜。
　　但緊接著，吳妄察覺到了少許不對勁之處。
　　他目光看向了臨近的戰陣中，其中有個披著鬥篷的身影靜靜而立，看似只有真仙修為，但吳妄在他身上，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吳妄挑了挑眉，目光掃過各處，遵循著自身的直覺，很快就察覺到了十多處不同尋常的身影。
　　這是……
　　有個披著鬥篷的修士突然擡頭，露出了帶著老年斑的下巴，自身氣息已有些汙濁之感。
　　——這是大限將至的跡象。
　　他們來了。
　　那老者豎起壹根手指，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對吳妄微微壹笑。
　　那壹瞬，吳妄幾乎覺得自己是被看破了身份。
　　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並沒有任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些身穿鬥篷之人隱隱布成了某種陣勢，壹道道縹緲的氣機，鎖定在了空中金神之上。
　　真的要打。
　　他們真的要跟金神對打！
　　這塊硬骨頭，人域難不成有把握啃下來？
　　吳妄道心莫名有些激蕩，以至於他對戰陣註入仙力時，動作出現了少許停頓，惹來左右兩名修士的側目。
　　“不要分心！”
　　“保存仙力，戰陣被破就要跟他們血戰。”
　　“嗯，”吳妄虛心接受批評，讓自己的仙力輸送變得平緩且持續。
　　但他的仙識，他所有能調動的心神，已死死盯緊高空。
　　那裏，火翎狀況並不樂觀，甚至已是岌岌可危。
　　她長槍的槍尖已出現了十多處缺口，自身打出來的攻勢也漸漸有些疲軟，若非背後有件蓮臺樣的異寶支撐，此刻早已無法承受上方攻勢。
　　她面容始終是清冷的，但目中已開始出現少許絕望之感。
　　火翎並不知此地已來了那些前輩。
　　她此刻在咬牙硬挺，讓自己不能跌落下去，不能自空中摔下去。
　　金神若要沖擊戰陣，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摧毀人域的壹切防禦，這是人域不能承受的損失。
　　可她……
　　仙力雖還充沛，陛下賜予的火之法則還能調動，此前通過薪火大道吸納而來的九超凡之元氣，還能如片刻前那般，撐住最少兩個時辰。
　　但，那只是片刻前。
　　金神頭甲破碎的瞬間，像是有什麽力量被釋放了出來。
　　此前勉強相持的雙方，此刻已是實力失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神的笑聲越發歡愉，那巴掌大小的面容上，已寫滿了舒暢。
　　絕望嗎？
　　這就不行了嗎？
　　金神突然壹聲低喝：“燃妳元神！”
　　火翎目中滿是怒意，額頭火焰壹跳，瞬息間化作炙熱的白。
　　她氣息暴漲壹截，長槍抖出數十殘影，竟將金神直接打飛了出去！
　　“對，就這般！就是這般！”
　　金神話音還未斷，身形壹閃竟再次出現在了火翎頭頂。
　　哢、哢——
　　她的戰靴、金甲長褲瞬息間破碎，那潔白的小腿包裹著壹層金魂，左手壹刀‘緩慢’斬落，背後綻出六道神光，六把神兵再次揮砍！
　　每壹招，都暗含玄妙之意；
　　每壹把神兵劃過的痕跡，竟都是那般奪目、那般璀璨。
　　火翎輕哼了聲，渾身包裹的橙色火焰已染成純白，身形快到壹分為三，槍影如雨、逆沖天穹！
　　但；
　　吳妄剛在心底為火翎之神勇感慨贊嘆，那金神突然壹聲怒吼，背後浮現出數百丈高的八臂法身，壹把長刀自天空砸落，結結實實地砸在火翎高舉的長槍之上。
　　當！
　　猛烈的沖擊波自高空爆發開來！
　　天地間出現了壹道又壹道裂縫，宛若空中出現了‘海溝’。
　　那壹刀，讓天地失色。
　　這壹劈，已超過了火翎能承受的極限。
　　火翎身形直直砸落，砸在戰場正中，那強橫的沖擊力朝著四面八方爆發，吹飛了數個戰陣、將數千生靈碾做肉泥。
　　大地上出現了隕石坑，坑底是人形的缺口。
　　火光閃耀，火翎幾乎瞬間從缺口中跳出，剛想沖向天穹，腳下壹晃、低頭噴出大口鮮血，身形顫顫巍巍。
　　“大人！”
　　有人高聲呼喊。
　　火翎並未回應，擡頭凝視著高空中的那道嬌小身影，張口吞下了幾顆丹藥。
　　金神收起法身，長刀扛在肩上，低頭凝視著火翎。
　　她此刻就如同剛破殼壹般，只有軀幹套著厚厚的鎧甲，目光中帶著幾分欣賞之意。
　　“妳不錯，但咱們立場不同，今天我無法留妳。”
　　言罷，金神輕輕吸了口氣，天地間的元氣仿佛都被她這壹口抽動，無邊無盡的神力在她體內湧出，空中出現了壹個又壹個光斑。
　　“吾會讓此地生靈與妳同葬。
　　安息吧，人。”
　　瞬息，光斑彌漫了整個天空，其內出現了壹只只兵刃的前端，且這些兵刃在急速凝聚成型。
　　空中，目睹著這壹幕的先天神，不顧壹切地朝著遠處退去，盡快脫離光斑籠罩的範圍。
　　地面上，壹名名修士無聲怒吼，數不清多少仙光對著高空飛射，但都被無形的屏障輕松攔下。
　　“啊！”
　　火翎突然壹聲大喝，神魂激蕩，不計壹切後果的燃燒起了元神本源！
　　她臉上暴起了五彩的血脈，雙目滿是怒意，眼角沁出壹絲絲血氣，身形再次躍天而起！
　　啾——
　　忽有笛聲掠起，壹抹仙光環繞在火翎身上。
　　壹處戰陣上空，泠小嵐靜靜站立，身上仙裙不斷飄舞，閉目吹奏著手中玉笛。
　　火翎前沖的身影加快了壹絲絲。
　　鏘！
　　錚錚琴聲突然作響，又有琵琶亂奏，且聽長笛徐回。
　　壹名名玄女宗高手同時鎖定了火翎，無邊仙光彌漫而去，壹層又壹層光環將火翎包裹，助她再次燃起火鳳之羽，助她接連突破自身極限！
　　金神略微挑眉，那小舌劃過嘴唇，嘴角的笑容逐漸瘋狂。
　　她揮手散去漫天光斑，抽出長刀、現出六臂虛影，握住壹把把自久遠神代而來的神兵利刃。
　　沒有話語，沒有猶豫，金神身形下撲，身周爆出三次巨響。
　　長刀對長槍；
　　天空對大地。
　　先天神佇立於天宮，人族屹立於南野。
　　火鳳高啼，長刀震鳴！
　　正此時！
　　就在火翎即將再次與金神對撞的壹瞬，就在火翎將不顧壹切動用火之大道灼燒自身元神的剎那。
　　橫空忽有壹掌砸來，竟不由分說將金神打飛；
　　空中忽有暗芒閃爍，森然魔氣凝出無邊鬼影，帶著幾分桀桀的怪笑聲，封住了金神所有退路，也將這片天空染成了灰暗的陰。
　　火翎身後竄出兩名老嫗，壹名老嫗徑直拽住火翎衣領，輕輕壹抖暫時頓住了火翎元神，將她扔向了下方。
　　壹名面容與火翎有七八分相近的老嫗，在她耳旁溫聲說著：
　　“還沒到妳去拼命的時候。”
　　“娘……”
　　火翎沙啞的嗓音輕輕呼喚著，身形如落葉般倒飛。
　　她見；
　　吳妄見；
　　眾生亦見。
　　空中出現了七道身影。
　　這七道身影或是破開乾坤而來，或是突然顯露蹤跡，似乎本就是在那潛伏，或是從大地上躍起，瞬息間沖到金神身側。
　　鬥篷被火光燒盡，薪火大道封鎖天地，眾人族修士道心忍不住顫抖。
　　那七道身影身形宛若七塊燒紅的人形生鐵，唯壹沒有變化的就是他們銀白色的長發。
　　這是燃燒元神最徹底，也是最強橫的方式。
　　由火之大道，燃燒自身血肉、燃燒自身氣息、燃燒自身元神、燃燒自我之道，而後將所有壹切回返於天地。
　　無論此戰輸贏如何、戰果如何，他們已經沒退路了。
　　他們就戰死在這了。
　　他們……甚至沒有任何言語，身形直撲金神。
　　曾經，他們也是人域修士中的天之驕子，在人域黑暗動蕩之中，匯聚在了神農身周，追隨神農壹次次征戰、自身壹次次突破，最後化作威懾天宮、守護人域的壹尊尊基石。
　　因為太過久遠，人域如今的眾多超凡修士，已近乎忘了他們的名字。
　　火翎有些虛弱的身影摔落在地上，立刻被玄女宗修士救走，她口中輕輕呼喚著壹聲母親。
　　戰陣中，有真仙境修士突然情緒失控，高呼壹聲老祖。
　　吳妄的目光卻鎖定在了空中某個老人身上。
　　如果沒認錯，這是柳家的老祖，是那個晚年失去了壹切的老人。
　　但這老人沒有任何抱怨，也沒有任何怒意，此刻冷靜的可怕，將自己所有力量、最強的攻勢，砸向那金神。
　　金神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瞬息間被七位人域頂峰高手所壓制。
　　包裹著軀幹的金甲，甚至已出現了道道縫隙。
　　北面空中突然出現了十多道流光，朝金神直直撲去，那是反應過來，要來馳援金神的眾先天神。
　　但當他們現身的瞬息，人域壹方沖出百多身影，原本與這些先天神大戰的超凡境高手，額頭亮起了壹朵朵淺色的火焰標識。
　　薪火大道，增幅此身！
　　更要命的卻是，在這百多道身影中，又出現了八名頂峰高手。
　　他們渾身通紅、元神與身軀同時燃燒，近乎恐怖的氣息仿佛要吞噬先天大道，對那個十多道流光迎頭痛擊！
　　戰局大亂！
　　吳妄所在戰陣，那些原本還能持續的戰陣，同時接到了此地主帥的將領。
　　“破陣！殺敵！”
　　修士們自行沖出戰陣，目中帶著兇光、手中握住法寶法器兵刃符箓，追隨著那些火紅的身影，壹往無前，沖入敵陣！
　　吳妄直接沖到了他們戰陣最前方，發足狂奔，手中多了壹把明晃晃的長劍，對著前方百族聯軍點出無邊寒芒！
　　先天神根本已經不管地面與低空的大戰了。
　　大道不斷震顫，他們仿佛得到了什麽命令，各自權衡壹二，朝金神努力靠攏。
　　有先天神高呼：“快救金神！”
　　“滾！”
　　金神突然壹聲怒吼，被不斷打飛的她，突然爆發出壹股絕強、帶著滿滿毀滅氣息的神韻！
　　這神韻橫掃方圓十萬裏！
　　她仰頭怒吼，身形強行穩住，周遭七道身影不給她半點喘息之機，對她強攻而來。
　　下壹瞬，金神身軀上的金甲竟直接破碎。
　　她背後神光湧動，壹只只手持神兵的臂膀緊密排列，身形竟從嬌小長大了少許，面容也變得更為冷艷。
　　三十六臂！
　　她竟現出三十六只臂膀，渾身被金色寶光包裹，腦後浮現出了壹只又壹只寶輪。
　　大道如金，不守只攻！
　　“我無敵！”
　　側旁三只大手同時對金神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