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王庭來客

　　人域的修士都玩這麽開？
　　不是說他們北野比較開放，人域儒雅含蓄且禮數繁雜嗎？
　　吳妄扯了個難看的假笑，身旁男修頓時露出少許失望的表情；但這男修也算說話算話，暗地裏塞了壹小袋玉質錢帛過來。
　　九野流通的錢幣種類各有不同，人域多修士、修行耗損靈石，這些靈石廢棄後會被統壹制作成玉質錢帛，在人域內外流傳。
　　通常而言，九野錢帛中，人域的玉幣價值最高。
　　北野的礦幣其實是仿照人域玉幣鍛鑄，很難流通出去，氏族之間也大多是易物換物。
　　吳妄將這壹小袋錢帛收起，做了個請的手勢。
　　季姓男修擺擺手，言說自己早已辟谷，不進血食，倒是端起酒碗喝了幾大口。
　　“哈——北野的酒，果然夠勁。”
　　吳妄粗著嗓子問：“妳們是人域來的？”
　　“不錯，”季姓修士拱拱手，笑道，“貧道季默，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妳們這說話，還壹套壹套的，”吳妄咧嘴笑了笑，“我叫厚地，壹個打獵的，倒是不多見妳們這種打扮的人域人族。”
　　“厚地兄！”
　　季默拱拱手，對壹旁投來的、那幾道略帶嫌棄的目光視若無睹，笑道：
　　“不知厚地兄是哪壹氏族？實不相瞞，貧道此次來北野，也是為了尋北野以人族為主的兩家氏族，商量壹些大事。”
　　“我是大浪族出來的！”
　　吳妄面露‘喜色’，笑道：“我們氏族是北野第壹大族，族長特別熱情好客，告訴妳個小秘訣，只要妳們誇我們少主幾句，壹切都好商量！”
　　“那可真是巧了，我們要找的就是大浪族和熊抱族。”
　　季默拱拱手，立刻在袖中取出壹只鼓鼓的荷包，溫聲道：
　　“不知可否耽誤厚地兄幾個時辰，貧道這裏有禦空的法器，來往頗為迅速。
　　煩請厚地兄帶我等去那大浪族族地，這些是給厚兄的謝禮，笑納、笑納！”
　　“哎，不用不用，我去不了，還有事。”
　　吳妄連連推辭，又道：“大兄弟妳剛才不是給過壹包了？我既不能幫妳找到北野的小蠻腰，又有事不能帶妳去我們族地，再拿妳好處不太合適。”
　　靜。
　　那十多名修士除卻素裙鬥笠女之外，盡數看了過來。
　　壹男修冷笑道：“季默道友若是著急，可自行去尋花問柳，在此等候我等歸來便是。”
　　季默有點無語地看了眼吳妄，卻是面色如常，並未惱怒，含笑道：
　　“各位同道都知貧道喜好美色，難得來北野壹趟，自然是要領略壹番。
　　不過，閑情逸致不能耽誤正事，孰輕孰重，貧道還是分得清的。”
　　又有女修嘆道：“季家歷代多忠烈，為人域立下赫赫戰功，為何到了道友這壹代，竟如此敗壞名門家風。
　　季默道友，當行正途，莫走歪路。
　　若是禮義廉恥都不放在心上，那豈不是辜負先賢之教化。”
　　季默笑著搖搖頭，對著那女修拱拱手，言道：“多謝道友掛念，貧道灑脫慣了，抱歉、抱歉。”
　　壹旁吳妄瞧這季默眼底壹晃而過的落寞，心底竟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他剛才自是故意點破‘小蠻腰’，本是想讓這個家夥難堪，沒想到這季默在他們小團隊中的處境如此尷尬。
　　那靜靜喝茶的素裙鬥笠女修突然站起身來。
　　她壹開口，仿佛就有山泉叮鈴，又似有琴弦被勾動。
　　嗓音清清冷冷，字句珠圓玉潤。
　　“在此地逗留無用，先去熊抱族問明左洞前輩愛徒之事，若熊抱族少主當真欺辱我人族修士，自當要找他們討個說法。”
　　這嗓子，就很潤。
　　壹行修士連同那季默，此刻盡皆站起身來，各自也不多話，朝樓下而去。
　　季默臨走，有點無奈地看了眼吳妄，笑道：“多謝兄臺好酒招待。”
　　“這個，是不是說漏了……”
　　“哈哈哈！無妨！起因就是貧道問了，與兄臺無關。”
　　季默擺擺手，手中折扇卟的壹聲打開，大笑聲中踏步而去。
　　“世人皆愛美，為我求此真，亂花風流過，唯我好色人。”
　　吳妄：……
　　雖然說不出哪裏不對勁，但總感覺這家夥在強詞奪理。
　　“下去。”
　　樓下突然傳出壹聲輕斥。
　　吳妄起身探頭看去，卻見這壹行修士已站在壹把巨劍之上；那戴著鬥笠的女修開了口，季默老老實實從巨劍邊緣跳了下來。
　　最前方的女修並起劍指，巨劍帶著圍觀人群的贊嘆聲緩緩飛入空中，巨劍周遭裹了壹層霞光，朝西北方向激射而去。
　　“哎！季兄！”
　　吳妄開口喊了聲。
　　街上的季默搖搖頭，隨手扔出壹只蓮臺，瀟灑地站了上去。
　　“哈哈哈！”
　　季默再次仰頭大笑，當即吟詩壹首，手中折扇輕輕搖晃，不緊不慢地追向西北方向。
　　“幽蘭綻於深谷間，體貌閑麗受於天，眉如翠羽肌如雪，無人問津好可憐。”
　　言罷飄然而去，沒有給吳妄半點安慰他的機會。
　　有壹說壹，這哥們臉皮是真厚。
　　不過……
　　‘妳們好像走錯方向了，我家在東邊。’
　　算了，他們也聽不見。
　　吳妄啞然失笑，又在那閑坐了壹陣，看了十多位姑娘的雙目。
　　確定這批人域修士已飛遠，才起身離了此地。
　　離開市集前，吳妄隨手將那包玉幣也花了，買了壹把大鐵錘，送給了老阿姨做禮物。
　　他並沒有直接告訴林素輕左洞真人來尋她之事，想著將這當做壹個驚喜。
　　吳妄其實壹直知道的。
　　當年師弟師妹的離開，讓林素輕心底存了不大不小的心結。
　　北野到人域路途遙遠，若無雲舟，渡海需三年半載，林素輕也是借此安慰自己，覺得師門給自己的壹封信，應該已經在路上。
　　這封信不必有太多字畫，只需要寫個她的名字，表明清風望月門沒忘了她，也就足夠了。
　　——老阿姨某次喝醉了確實是這般說的。
　　吳妄也沒想到，左洞真人能親自來尋林素輕。
　　這壹行人域修士中，他感官最好的，就是這位老道。
　　“素輕啊。”
　　吳妄靠在柔軟的座椅上，擦著臉上因面具殘留的印痕，笑道：“妳覺得，本少主對妳怎麽樣？”
　　“挺好的呀。”
　　林素輕不由坐直身體、抿了抿嘴，顧左右而言他：“少主妳送我的鐵錘，我很喜歡耶。”
　　“是嗎？”
　　吳妄笑了笑，眺望著渲染了墨色的東邊天空，並未多說。
　　壹旁林素輕……額頭不由沁出幾滴冷汗。
　　不會吧，少主難不成專程回市集，去調查她吃回扣的事了？
　　她真的只拿了兩盒美容養顏用的藥膏，而且給少主挑選的寶物，都是貨比三家後，找的質量最好、價格相對較低的！
　　她可真的沒有對不起少主呀！
　　林素輕嘴唇輕顫，忙道：“少主，我……”
　　“壹晃已是五年，”吳妄笑道，“還有壹年妳就可以回去了，想家沒？”
　　林素輕歪了下頭，小聲問：“可不可以不走呀。”
　　吳妄傳聲道：“我很快就要去人域了。”
　　“也對，那我跟著少主壹起去人域闖蕩呀。”
　　林素輕眼珠壹轉，傳聲說著：“人域那麽大，勢力錯綜復雜，規矩五花八門，如果沒有壹個好的向導，很容易被人坑喲。”
　　“向導可以，但沒有工錢了。”
　　吳妄瞇眼笑著，心情也變得開心了許多，“這個由妳自己決定，不要急著下定論，稍後給我答復就好。”
　　少主今天，怎麽有點奇怪。
　　林素輕嘀咕了句，卻也沒多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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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人域修士禦空而行，吳妄他們是在地上靠巨狼代步，哪怕巨狼行動迅速、對方走錯了路，按理說也應該是前者先趕到熊抱族的地界。
　　可……
　　吳妄的車隊壹路回了王庭，也沒見到那群修士的身影。
　　他在王庭專門等了半天、壹天、兩天、三天，也沒見到從天而降的修士。
　　對方改變主意了？
　　路過某個萬年兇獸的老巢，被對方壹口吞了？
　　是了，北野的空中經常有兇狠的鷹類兇獸捕獵，說不定人都已經沒了。
　　再次見到酒樓遇到的那壹行修士時，是在吳妄回王庭的五天之後……
　　壹把巨劍從天空緩緩落下，驚擾了王庭守備力量。
　　巨狼騎迅速出動，防空床弩已然瞄準，各處響起了緊急避險的號角聲，若非吳妄及時下令，恐怕已按照‘天降賜福應對程序’，點起了求援狼煙。
　　巨劍剛壹落地，大批巨狼騎手持巨弩將壹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為首的那名鬥笠女修略微扭頭，開口道：“此番迷路之事，還請諸位勿要多談。”
　　壹群修士連連點頭，站在末端的季默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王帳前，精心打扮了壹番的吳妄負手而立，身後站著的林素輕也換了身冰藍長裙，雖不敢說艷壓北野，但在大齡美少女排行榜上，絕對有她壹席之地。
　　吳妄笑道：“素輕，那老道妳可認識？”
　　林素輕本自納悶，為何少主這幾天壹直讓她用心打扮，此時聞聲看去，在那攢動的人頭中尋到了那蒼老的面容。
　　“師父！”
　　她下巴都驚的差點掉下來，立刻歡呼壹聲，剛想直接跑過去，又對著吳妄喊著：
　　“我可以去嗎少主？我能過去看看師父嗎少主！那個是我師父！”
　　“快去吧。”
　　吳妄催促了聲，見林素輕提著裙擺就要跑走，又喊住了她。
　　“裙子踩臟了，來人給她擡過去。”
　　立刻有七八名侍衛擡來壹張獸皮椅子，讓林素輕坐在上面，扛起椅子疾奔而去。
　　接下來，就是感人淚下的師徒重聚環節。
　　林素輕被擡到王庭外時，眾巨狼騎已得了吳妄命令，左右讓開壹條通路，讓這些人族修士在此等候。
　　林素輕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禁不住高聲呼喊：
　　“師——父——”
　　“啊？”
　　左洞道人聞聲看去，瞬間老淚縱橫，向前邁出幾步，又有些狐疑地打量起沖過來的女修。
　　“道友妳在喊貧道？”
　　林素輕跳到左洞真人面前，擦擦淚痕，歡喜道：“師父，是我呀！”
　　“妳是素輕？”
　　左洞真人目中滿是不敢置信，從懷中拿出壹只畫布，端在手中仔細辨認。
　　“素輕，妳這、這變化怎麽這般大？師父都快認不出了。”
　　“嘻嘻，是我家少……咳，是熊霸他，給我尋了很多天材地寶，徒兒還服用過荀草煉制成的丹藥。”
　　林素輕捏著裙擺在師父面前轉了壹圈，轉完了才發現後面還站著十多個年輕男女，瞬間變得端莊、大氣、有內涵。
　　“師父您病癥可痊愈了？”
　　“多虧了妳，”左洞真人感慨萬千，“師父不僅痊愈了病癥，修為還有所突破，結成金丹，也是因閉關所以耽誤了日程，此時才來北野尋妳。
　　師父，對不住妳啊素輕……”
　　“素輕，帶尊師進來敘舊吧。”
　　吳妄的嗓音遠遠傳來，林素輕立刻道：“說話的這位是、是我少主，那靈核是他送我們的，師父咱們進去吧。”
　　左洞真人聞言看了眼身後眾修士，小聲問：
　　“素輕，妳莫非已委身此人？
　　師父此行就是為了帶妳回人域，妳若是受了委屈，莫要憋在心裏。”
　　林素輕喃喃道：“我倒是想委身……”
　　“啥？”
　　“呃，這個，師父您誤會了！”
　　林素輕背起手來，清清嗓子，看了眼那些修士，對自家師父道：
　　“我們少主誌向高遠、性情高潔，為人更是光明磊落，頗有君子之風。
　　他將徒兒留在北野，只是因為對人域頗為好奇，讓徒兒在此地待六年，為他講述人域的種種見聞。
　　弟子這幾年沒有受壹絲壹毫委屈，反倒是熊抱族上下對弟子禮遇有加。
　　師父，六年之期未滿，弟子就不跟您回去了。
　　待弟子完成當年之諾，自會回清風望月門與師父、師弟、師妹團聚壹段時日。”
　　左洞道人聞言不斷點頭，看著眼前徒兒這般風華，目中只剩欣慰。
　　正此時，壹旁卻傳來有些刺耳的嗓音：
　　“這熊抱族的少主到底給前輩的徒兒灌了什麽迷魂湯，服侍人家幾年莫非已是忘了自己根在哪？還想在此地繼續待著？”
　　林素輕聞言俏臉壹寒，擡頭看向說話的男修，卻立刻感受到了境界壓迫。
　　忍壹手，打不過。
　　左洞道人表情略有些尷尬，但還是轉身對那男修拱拱手，賠著笑，言道：
　　“道友見笑，小徒信守承諾，貧道頗感欣慰。
　　且小徒也說了，那少主並非豺狼惡豹，頗有君子之風……”
　　那男修搖搖頭，卻也不多說什麽，表情多少有些譏諷。
　　“王麟道友。”
　　最後面的季默突然開口，道道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季默皺著眉，手中折扇摔打在掌心，略作沈吟，問了句：
　　“妳莫非，有病？”
　　王麟眼壹瞪，竟壹時沒能反應過來。
　　季默卻冷著臉，壹反往日那嬉皮笑臉，對這男修劈頭罵道：
　　“忘了自己來這裏做什麽嗎？心裏就沒點數嗎？
　　有求於人還故意擺架子，妳莫非就是傳聞中混入人域的奸細？
　　哼！不會說話就閉嘴，耽誤了此行的正事，妳背後宗門也護不住妳。”
　　言罷，季默轉身看向林素輕，目光坦坦蕩蕩，拱手做了個道揖：“此人平日養尊處優，素來目中無人，出言不遜之處還請道友多多海涵。”
　　王麟怒斥壹聲：“季默妳！”
　　鏘！
　　劍鳴聲中，那戴著鬥笠的女子身形壹閃，竟已出現在了王麟面前，長劍劍鋒抵在王麟咽喉處，只差絲毫就可刺破他喉嚨。
　　“閉嘴，退後百裏。”
　　季默頭也不回，對林素輕笑道：“不知道友可否為我等，引薦引薦這位少主大人？”
　　林素輕勉強扯了個微笑，眼底依然帶著幾分惱怒。
　　王庭前，吳妄饒有興致地看著手中的水晶球，手指輕輕壹點，卻在緊盯那王麟。
　　閉目，睜眼，吳妄雙目被銀白色亮光填滿，壹指點在水晶球上。
　　水晶球輕輕顫抖，人域壹行人頓時化作了壹團團煙霧；讓吳妄略感詫異的是，那戴著鬥笠女子的煙霧幾近純白，近乎沒有任何雜念。
　　而那個從酒樓就出言嘲諷季默的王麟……
　　白中摻黑，黑中藏血，果然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