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好人

　　寒風蕭索。
　　陳跡跨過陳府後堂的門檻，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經歷過許多事情，當陳跡再回頭看陳問孝時，只覺得，對方不過是壹個很小很小的麻煩，就像是路上的小石子，路過時踢開可以，不踢開也可以。
　　但陳跡記仇。
　　陳府後堂外，陳問孝被小廝按在長條凳上，小廝們卻遲遲不敢下手打。
　　陳禮欽站在臺階上，語氣森嚴道：”打啊，怎麽不打？”
　　兩名小廝手持哨棒相視壹眼，而後偷偷擡眼看向梁氏。陳禮欽順著兩人目光瞥向梁氏，而後自己沖上前來搶過哨棒，狠狠打在陳問孝的屁股上：”何為’仁’？ ”
　　陳問孝只顧疼痛哀嚎，哪裏答得了問題。又或許，即便沒挨哨棒，他也是答不上來的。
　　壹旁，陳問宗低聲道：”子曰，山性仁，仁長萬物。樸實寬厚，待人誠懇，樂於助人，此為仁。”
　　陳禮欽再壹棒子打下去：“何為’義’？ ”
　　陳問孝嚎啕大哭著：”義……對上忠義，對下仁義！”
　　陳問宗在壹旁說道：”子日，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義乃良心，乃道德。”
　　陳禮欽再壹棒子下去：“何為’禮’？ ”
　　這位洛城同知平日裏在河堤上，若是來了汛情，自己也會扛著泥土麻包頂上。人曬得黝黑，手上力氣極大。
　　陳問孝被這三棍子打得快要閉過氣去，哪還顧得上回答：“娘，娘救我……”
　　話未說完，卻聽陳問宗低聲道：”父慈而子孝，兄友則弟恭，君仁則臣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倫常即為禮。”
　　陳禮欽聽到父慈而子孝五個字時神情壹怔，繼而狠狠壹棒子打了下去，剩下的話也不再問了。
　　陳問孝趴在長凳上高聲哀嚎：”父親，此事有蹊蹺啊！陳跡這才剛回來，雲羊與皎兔就登門來了，定是他與這兩人串通好了的。”
　　陳禮欽知道皎兔與雲羊此番前來，是要敲打他。這不是陳跡能插手的事情，自然與陳跡無關。
　　他勃然大怒：“還敢往自己弟弟身上潑汙水！”
　　梁氏看著他發狠的神情，快步走上前來：”老爺……”
　　陳禮欽獰聲道：”今天誰也不準為這畜生求情！”
　　梁氏沈默兩秒趕忙說道：”妾身並非要為問孝求情，如今妾身知道問孝犯下彌天大錯，委屈了陳跡，日後妾身壹定會好好補償他的。問孝，快給妳父親認錯！”
　　陳問孝慌忙哭嚎：”父親，兒子知道錯了！兒子以後再也不敢了！”
　　陳禮欽面色稍有緩和，手中落下的哨棒也慢了些：”陳跡自幼喪母，已是不幸，妳這做兄長如何忍心這麽對他？再者，這些年來妳賭博落下巨大虧空，沾染惡習，科舉之前罰妳禁足，不許再獨自出去玩耍！”
　　梁氏答應下來：”老爺放心，妾身壹定會對問孝嚴加看管，絕不許他出府半步。陳跡那邊妾身定會多多體貼，為他尋壹位最好的授業先生，為他尋壹門最好的親事，吃穿用度都給他最好的，月銀也和問宗、問孝壹樣。”
　　陳禮欽面色再次和緩，手中哨棒舉在半空中，終於不再落下。
　　陳問孝見父親停下，當即順坡下驢，從長凳上爬起身子：”父親放心，兒子今後壹定改過自新。”
　　陳問宗皺起眉頭：”誰讓妳起來的？”
　　說著，他挽起袖子，從陳禮欽手中接過哨棒，狠狠地掄了下去：”何為’智’？ ”
　　陳問孝哀嚎壹聲：”啊！哥妳做什麽？ ！ ”
　　陳問宗發怒問道：”我問妳，何為’智’？回答我！”
　　正當此時，又有小廝壹路小跑趕來：”老爺，知府張大人攜兒女來訪。”
　　陳禮欽皺眉：”他來做什麽？”
　　小廝低頭：”小人不知，張大人也沒說。”
　　陳禮欽擡手止住陳問宗：“先不急打，莫叫外人看了笑話。”
　　可陳問宗沒有理會，只自顧自的掄下哨棒：“何為’信’？ ”
　　陳禮欽見狀，心中嘆了口氣。
　　他對梁氏吩附道：”我去門口相迎，莫叫張拙到後堂這邊來。”
　　陳跡沿著通幽曲徑往後宅走去，他回到聽泉苑，看了看滿院子的瓦片與青磚，而後在摞好的青磚上坐下，發起呆來。
　　烏雲輕盈的跳到他膝蓋上嘀了壹聲：”解氣了嗎？ ”
　　陳跡撐著下巴，眼神望著院子角落，隨口答道：”沒什麽解氣不解氣的，陳禮欽這種人，舍不得對陳問孝下死手，梁氏又是個能言善辯的，不會拿陳問孝怎麽樣的。正所謂有熊孩子就有熊父母，但凡他們舍得下狠手，陳問孝也不會是這副模樣。”
　　烏雲想了想：”那我等會兒去把他們的點心全都舔壹遍，然後去陳問孝的枕頭上拉屎！”
　　陳跡肅然起敬：”猛猛的！”
　　“嘿嘿嘿。”
　　“嘿嘿嘿。”
　　此時，烏雲看著亂糟糟的院子：”這裏怎麽辦？妳壹個人打掃，怕是要兩三天才能打掃出來吧。”
　　陳跡笑道：”不用的，自會有人來打掃。”
　　烏雲怔了壹下：”陳府還有這種好人？”
　　陳跡摸了摸它的腦袋：“放心，以後要常常和陳家人打交道了，我會教他們怎麽做個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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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府門前，陳禮欽拱手相迎：“張大人與我為鄰數年，卻還是我陳府的稀客，今天怎麽想起來我這裏了？”
　　張拙笑瞇瞇道：“陳大人這話裏夾槍帶棒的，讓外人聽了，還以為我洛城府衙不和已久呢。張錚、張夏，快將帶來的禮品奉上，免得陳大人又責怪咱張家人禮數不周。”
　　陳禮欽胡須抖了抖：”張大人何必出言譏諷？ ”
　　張拙哈哈壹笑：“陳大人多想了，本官也不是來探望妳的。”
　　陳禮欽壹怔：“那張大人此來何意？ ”
　　張拙好奇問道：”今日府衙無事，我便去太平醫館尋陳跡下棋。結果我到那壹看，醫館竟已落了鎖、貼了封條。我仔細想了想，他無處可去，想必只能回陳府了……他回來了嗎？”
　　陳禮欽松了 口氣：”回了，他已在府中安頓下來。”
　　張拙長長的哦了壹聲，拉著陳禮欽的胳膊便往裏走去，反倒像是這陳府的主人：”走，陳大人領我去尋他吧。”
　　陳禮欽皺眉。
　　張拙像是沒看到他的表情壹般，笑著戲謔道：”陳大人，先前他對陳府多有怨總，死活不肯回來，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來了，妳這個做父親的可不要再糊塗了。”
　　陳禮欽略有慍怒：”我自然知道如何為人父母，用不著張大人來教我。”
　　張拙捋了捋胡須：”呵，那是我多嘴了。”
　　陳禮欽引著張拙往府內行去，梁氏領著兩個丫鬟早早等在路上。
　　只見她雙手松松抱拳，在右肋下行了萬福禮：”張大人。”
　　張拙笑吟吟道：”弟妹啊，內人時常惦念著邀妳去陀羅寺燒香祈福呢，咱們兩家有空閑了還是多走動走動，別在這陳府裏悶
　　壞了。”
　　梁氏微微壹笑：”謹遵張大人吩附。”
　　張拙也不多言，拉著陳禮欽繼續往裏走。
　　梁氏好奇問道：”老爺這是要與張大人去哪裏？”
　　陳禮欽解釋道：”張大人早先曾在太平醫館與陳跡結緣，兩人成了忘年交的棋友，如今來尋陳跡下棋解悶。夫人且去沏好茶水，稍後送來陳跡住處，莫要怠慢了張大人。”
　　梁氏面色微微壹變，低頭又萬福行禮：”妾身知曉了，不過陳跡那裏剛剛住人，怕是桌椅不夠這麽多人坐。不如老爺引張大人去書房，我喊了陳跡過去。”
　　張拙若有所思。
　　未等他開口，壹旁張夏忽然說道：”嬸嬸不用麻煩了，我與陳跡相熟，到他苑裏反而自在些。”
　　梁氏溫和笑道：”張二小姐待字閨中，去陳跡房中恐有不妥。”
　　張夏上下打量了壹眼梁氏，溫婉笑道：”嬸嬸多慮了，我有父親和兄長陪著呢，誰敢亂嚼舌頭我父親與兄長扒了他的皮。”
　　張錚樂呵呵道：”就是！”
　　正當此時，深宅之中傳來哀嚎聲，張夏左顧右盼尋找聲音：”這是什麽聲音，陳府今日在責罰下人嗎？”
　　陳禮欽面色壹沈，慌忙往前領路：”今日府中下人犯了規矩，正叫管家好好管教呢。張大人，這邊請。”
　　幾人穿過深深庭院，來到聽泉苑前。
　　陳禮欽推門便往裏走去，正看見陳跡懷中抱著烏雲，坐在兩摞青徒之上發呆。
　　此時此刻，陳禮欽看著廢墟般的院落，怔在原地。
　　張拙也是壹驚，他往院裏走去，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快走幾步推開正屋木門，露出裏面胡亂堆放的桌椅板凳。
　　他驚愕回頭：“陳大人，妳陳府若是容不下壹個庶子，便將他過繼給我好了，我張府容得下。”
　　陳禮欽張了張嘴巴，半晌沒說出話來。他緩緩看向陳跡，喉嚨幹澀：“妳……”
　　陳跡慌忙起身：”陳大人，沒想到會有貴客來訪，失了禮數……我這就收拾院子。”
　　陳禮欽扶著門框，轉頭盯著梁氏許久，權衡再三，緩緩說道：“定是府中下人聽錯了安排。”
　　梁氏會意，趕忙對丫鬟厲聲道：“將管家喊來，我明明給陳跡安排的是銘泉苑，他為何將陳跡領來了聽泉苑？他平日裏就是這麽做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