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鯨

　　太平醫館裏，因金豬到來發生的鬧劇，讓所有人沈默寡言。
　　學徒寢房裏，壹人壹貓。
　　烏雲低聲說著自己的發現:“我們跟著他壹路往南邊走，這個人好警覺稍有不對勁，就會立馬停下來觀察四周，然後故布疑陣引跟蹤的人上鉤。
　　“來來回回折騰了四次，他才終於放下心，在南邊陀羅寺附近樹林裏趕出壹架馬車，等候在寺廟門口。
　　沒過壹會兒，我看見劉明顯從寺廟裏出來上了馬車”
　　陳跡驚詫:“他竟然是劉明顯的車夫?當初從醫館接走師父去給劉老太爺問診的，也是他
　　他思索片刻後說道:“我猜劉明顯也不知道，自己身邊竟然還藏著壹個景朝軍情司的人，不然的話，軍情司哪還需要我與雲妃對接?
　　這位車夫司曹潛伏的位置太好了，對方不僅可以隨時掌握劉明顯的行蹤，還可以竊聽劉明顯與人交談。
　　劉家車夫都住在壹起，如果其他車夫沒有戒心，這位車夫司曹甚至可以打探到劉家其他人去了哪、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
　　可是，如此聰敏且謹慎的司曹今天早上為何會冒著暴露的風險來太平醫館…….是來殺自己的嗎?
　　陳跡回憶著兩位司曹的對話，元掌櫃說:“妳來做什麽?”
　　車夫司曹回應:“妳又是來做什麽的?
　　緊接著，元掌櫃說道:“如今洛城歸我管，妳需擺正自己的位置。
　　陳跡喃喃自語:“伱需擺正自己的位置’，什麽語境下會說這種話呢?
　　烏雲擡起壹只爪子舉手:“這個我知道，我前天收編壹只領頭的貍花貓後，它依然不服從管教，我就又將它揍了壹頓，然後說擺正妳自己的位置’!”
　　陳跡驚愕，腦海中壹縷星火閃耀“原來是這樣，洛城軍情司的大權易主了，曾經是那位車夫司曹在管轄洛城但現在輪到新來的元掌櫃管轄，車夫司曹則受到了排擠。”
　　軍情司權力更叠，自己舅舅下野之後大權旁落。
　　而那位車夫司曹，曾多次提及自己舅舅拜托他照顧，想必與舅舅走得很近，自然也成了被排擠的對象
　　陳跡疑惑:“可他今天早上來太平醫館做什麽，來殺我嗎?
　　烏雲神情壹肅:“他想殺妳?!
　　“未必，”
　　陳跡搖搖頭。先前吳宏彪說是這位車夫司曹要殺了他們交投名狀，可陳跡壹直有個疑惑:
　　那位車夫司曹看起來極其兇狠
　　可是……
　　當景朝軍情司懷疑自己出賣周成義變節時，不論下屬怎樣控訴，車夫司曹都沒有對自己痛下殺手，
　　對方確實也曾將自己倒吊起來審訊，可審訊之後，自己連壹塊皮都沒有破。
　　陳跡不管別人怎麽說，只看別人怎麽做，單以這兩條疑點來看，那位車夫司曹其實並未對自己動過殺意，
　　就算車夫司曹改變了心意，想要殺了自己去交投名狀，可時機也不對
　　昨夜自己與劉明顯同在東市，車夫司曹壹定也在，並且註意到了自己
　　對方要想殺自己，昨夜機會多得是，何必等這壹大清早才來醫館?
　　所以，對方不是來殺自己的。
　　這下陳跡更加疑惑了:“那他早上來太平醫館做什麽?是什麽原因導致壹個生性謹慎的人，必須趁著雇主去燒香拜佛的時候，悄悄來到醫館?是有什麽變數嗎。”
　　等等，是因為元掌櫃來了
　　車夫司曹不是來殺自己的，對方是來保護自己的!
　　陳跡被自己的推斷給整笑了:“他保護我幹嘛啊.….….但是，吳宏彪要麽弄錯了事情，要麽就是在說謊，這個我必須得搞清楚。
　　烏雲，吳宏彪昨天有出去過嗎?
　　鳥雲回答:“沒有，妳昨天沒給他送飯，我就回醫館找烏鴉叔要了兩塊雜糧餅子給他叼過去了，放心，我是趁他睡著放門口的，他沒發現我。
　　喝酒誤事啊
　　此時，窗外傳來梁貓兒的聲音哥，剛剛妳為何不出手?
　　梁狗兒撇撇嘴，壹邊撥拉著竹掃把，壹邊低著頭說道:“我說過自己有三不幫，妳忘了?閹黨不幫，和閹黨作對的也不幫。”
　　“可我們是朋友啊，”
　　梁貓兒急得面紅耳赤:“我們早上才壹起去鼓樓看日出。”
　　梁狗兒嗤笑壹聲:“跟我壹起去看過落日的人多得很，個個我都要幫嗎?喝酒時候說的話別當真，這是酒場規矩!
　　梁貓兒氣得奪過他的掃把:“妳怎麽變成這樣了?妳以前不這樣的!
　　梁狗兒嘟囔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屋內，烏雲看向陳跡:“剛剛發生了什麽?
　　陳跡沈默片刻問道:“烏雲，如果妳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瞞著妳，妳會生氣嗎?
　　鳥雲想了半天:“不知道，妳是我第壹個朋友，也是唯-壹個，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應該會生氣吧。
　　陳跡內心壹陣嘆息，剛剛白鯉郡主負氣而走，或許氣的是:明明大家都壹起挨過訓、喝過酒、看過日出她在心裏已經把大家當做朋友了。
　　可為什麽還有人見朋友有難不願出手為什麽還有人藏著那麽多秘密，
　　但陳跡沒有選擇，有些秘密他只能爛在心裏。
　　烏雲拍了拍陳跡的手背:“我走剛剛還有壹場架沒打完呢，手下啦，都在等我。
　　陳跡:“行，血別濺身上……”待到烏雲離開，陳跡緩緩閉上眼睛思考著剛剛的線索。
　　如果車夫司曹真的沒想過殺自己，那麽吳宏彪到底有沒有說謊?車夫司曹在這件事情裏又扮演了壹個怎樣的角色?只能等晚上再試探了
　　陳跡收攏起十六蓋爐火，任由自己穿過黑色雲海，落在青山之上，
　　曾經，陳跡無比厭惡這個夢境夜復壹夜的喊殺聲仿佛夢魘，醒不來睡不穩。
　　可如今他喜歡這裏，不僅僅是這裏有精妙的廝殺技巧，還因為他在這裏便不用思考復雜的人際關系。
　　沒有軍情司、沒有密諜司，沒有父母，也沒有舅舅。
　　陳跡在這裏只需要壹次又壹次的廝殺，學會壹個又壹個技巧，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想。
　　他轉身看見，軒轅身披黑色王袍，正拄著王旗坐在懸崖邊緣眺望遠方，
　　懸崖之外戰場凝固，天上雲卷雲舒，連陳跡的心情也跟著安寧下來。
　　他無聲與軒轅並排而坐:“這些年來，妳都獨自壹人看著這壹切嗎?
　　軒轅沒有理他。
　　陳跡又問:“妳為什麽會在我的夢境裏?”
　　軒轅警了他壹眼:“我在妳的夢境裏…妳也配?這是我的世界。”
　　陳跡:“……
　　所以這裏並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地方嗎?
　　陳跡忽然問道:“妳聽說過四十九重天嗎?’
　　軒轅疑惑:“那是什麽地方?從未去過。
　　這下陳跡也懵了，自己身邊的人不知道四十九重天也就算了，連軒轅這等“仙人”
　　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嗎，難道李青鳥是在胡說八道?
　　“北俱蘆洲?”
　　“沒聽說過。”
　　“那妳聽說過李青鳥這個人嗎?
　　陳跡問道。
　　“沒聽說過，”
　　軒轅搖搖頭:“我見過青鳥’，但沒聽說過有人叫這個名字.….妳在說什麽胡話?
　　陳跡混亂了，難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嗎?
　　軒轅站起身來:“別浪費時間了,奉槐，給他壹柄刀，跟他好好練練。
　　名為奉槐的樸刀士點頭:“遵命。
　　“慢著慢著，”
　　陳跡擡手說道:“可是有人給我說過，我不該練刀。”
　　軒轅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妳是專程來給我講笑話的嗎，妳不該練刀?有人說妳不該練刀?!哈哈哈哈哈。”
　　軒轅的笑聲如洪鐘般滾蕩出去連雲都被這聲音擊散。
　　陳跡沈著臉:“有這麽好笑?”
　　軒轅隔空指著他納悶道:“妳以前用的就是刀啊!”
　　陳跡:“還有這事?劍乃百兵之君，刀乃百兵之膽刀才是最適合妳的，妳不練刀練什麽?!”
　　“可能刀適合以前的我，但我現在想練劍了。
　　教我的人說，我現在性格不適合用刀，會把基礎練廢，
　　妳現在的性格……他說的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軒轅譏笑道:“但就妳那點基礎，何談練廢’?待妳練完刀，接下來劍、斧、槍、棍、錘樣樣都得練。
　　如果無法樣樣精通，妳怎麽知道敵人會使什麽手段與妳廝殺?等妳全都練完便會知道這天下之道，殊途同歸。”
　　梁狗兒不讓練，軒轅讓練，聽誰的?
　　陳跡選擇聽軒轅的，因為軒轅的境界看起來比梁狗兒高很多……
　　他看向軒轅:“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是妳當年認識的那個人，那我當年用的刀是什麽樣的?
　　軒轅凝視陳跡許久，忽然擡手從虛空中抽出壹柄壹人高的大刀來:“試試這壹柄。
　　卻見刀柄長約三分之二，刀刃長約三分之壹，刀柄上有金色龍紋，刀刃如雪。
　　軒轅隔空拋來，陳跡接刀時竟被刀身重量拉扯著差點摔倒。
　　陳跡雙手持大刀揮舞幾下，立刻搖搖頭:“不行，用不慣。”
　　軒轅又從虛空中抽出壹柄兩尺腰刀，拋給陳跡:“再試試這壹柄。
　　此刀刀身赤紅，如從巖漿中剛剛抽出來似的。
　　陳跡又揮舞幾下:“不行，也用不慣，有點別扭。
　　這種別扭感，就像是曾經習慣用自己某支筆的人，突然換了壹支筆但還是想換回自己都能用也都熟練之前的那壹支。
　　軒轅看了他壹眼，壹連從虛空中招出數十柄刀來，淩空而立:“挑吧，挑到妳喜歡的為止。”
　　陳跡來到壹柄壹柄刀前，他將每·柄都取下來嘗試著握在手中劈砍有袖刀匕首，有偃月大刀，有直柄刀，
　　有圓月彎刀。
　　他謹慎有仔細的對比著每壹柄刀的區別，時間壹分壹秒過去，軒轅卻壹聲都不催促。
　　這壹次，軒轅格外有耐心。
　　最終，陳跡在壹柄雪亮的狹細長刀前停下腳步，刀身三尺三寸，刀柄二尺二寸，拄在地上時，刀柄高至他鎖骨。
　　陳跡將這柄刀提於手中，好奇問道:“這柄刀叫什麽名字?
　　“妳不認識它了嗎?”
　　我應該認識它嗎?
　　妳當然應該認識它，因為它就是妳的刀，”
　　軒轅平靜說道:“它叫鯨。
　　我給它起的名字嗎?
　　“不，我起的。”
　　陳跡默然，原來軒轅壹直不出聲耐心等待，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選到這壹柄。
　　而這青山之巔明明淩空懸著五十多柄刀，他沒有選更長壹點的，也沒有選更短的壹點的，偏偏就是這壹柄，
　　陳跡握著這柄“鯨”
　　，感覺莫名熟悉，仿佛尋到了久違的朋友。
　　某壹刻他也在認真的想，自己會不會真是軒轅所說的那個人，對方並沒有認錯人。
　　這種沖擊來的很突然，在此之前陳跡雖然替“曾經的自己”
　　道過歉，也默認了軒轅的猜測，但其實內心裏是不相信的。
　　他只想在這戰場裏多學壹點技巧，學會如何廝殺，學會劍種門徑。
　　而現在.…
　　陳跡擡頭看向軒轅:“我的刀為何會在妳手裏，妳把我殺了嗎?
　　軒轅沈默了。
　　陳跡忽然笑道:“哈哈，幹嘛這副表情，就算妳把我殺了，我這不是又活了嘛!對了，這柄刀可以送我嗎，既然妳說這是妳的世界，那這柄刀也是真實存在的吧?
　　軒轅看了他壹眼:“妳若能三天之內打贏了奉槐，這柄刀便還給妳。
　　陳跡隨手挽了個刀花:“那還等什麽，
　　趕緊來吧!”
　　軒轅看向陳跡，嚴肅說道:“不要以為妳壹天之內能打過巨戟士有多麽厲害，青銅戟是戰陣裏用來應付沖鋒戰馬的，變化少且不夠靈活，很容易被捉到弱點。
　　刀不壹樣，能贏奉槐才說明妳有了上戰陣廝殺的資格。
　　陳跡好奇道:“我看妳選的巨戟士與樸刀士穿得都和別人不壹樣，他們不是普通士兵吧?
　　軒轅瞥他壹眼:“他們倆都是我麾下的虎賁，軍中翹楚者，各類兵器的教頭。
　　陳跡無奈，原來自己是在跟技藝最好的人、用對方最擅長的兵刃廝殺:“我怎麽感覺妳很想把戰陣廝殺的本領都教會我?
　　軒轅冷笑壹聲:“奉槐，砍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