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火光

　　東市鼓樓上傳來急快的鼓聲，八百聲暮鼓入夜。
　　迎仙樓外夕陽沈入城池背後，仙鶴雕塑如同日暑，影子被逐漸拉長，而後消失不見。
　　陳跡站在門外迎客，今天這迎仙樓只有他壹桌客人。原本訂出去十來桌宴席，有人聽聞新晉密諜司海東青要在此辦慶功宴，紛紛將訂好的宴席退掉了。
　　因此事，整條白衣巷都冷清下來。白衣巷外，壹架馬車緩緩駛入。
　　金豬掀開車簾，領著西風從車上跳下來。他神色古怪的繞著陳跡打量，就在剛剛，他修行境界猛漲，眼瞅著距離尋道境也只差臨門壹腳。
　　此等修行速度，金豬聞所未聞。
　　陳跡笑著問道：「金豬大人，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金豬遲疑了壹下，最終沒有問修行之事：「沒事沒事，今日妳換了新衣裳，看起來比往日英氣許多。裁縫好手藝，妳在哪做的衣服，我也去做兩身。」陳跡笑道：「南城門前李記..」
　　話未說完，卻見雲羊與皎兔壹襲黑色勁裝並肩而來，在他們身後竟還跟著數十名密諜。
　　金豬面色陰沈下來。
　　陳跡疑惑不解：「雲羊大人、皎兔大人，怎麽領了這麽多人來？卑職囊中羞澀，只訂了壹桌席面，坐不下這麽多人。」
　　雲羊笑吟吟道：「放心，這些人可不是來吃飯的。」
　　說罷，他對身後密諜揮揮手，卻見密諜們手按腰刀，如蝗蟲般鉆入迎仙樓中。
　　待到密諜們全都進去，雲羊才漫不經心解釋道：「如今洛城內尚有劉家余孽在作亂，令人頭疼不已。俗話說得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夜咱們密諜司三位生肖齊聚壹堂，自然要小心防範，以免有劉家余孽藏身在迎仙樓中。若我們三人中了招，可是密諜司的損失。」陳跡不動聲色：「三位？白龍大人、夢雞大人不來嗎？」皎兔笑瞇瞇說道：「白龍大人從不參加宴席，畢竟戴著面具也沒法飲酒吃飯。夢雞本是與我們壹起來的，卻突然臨時有事回了開封府。放心，不用其他人，妳若想喝酒，我陪妳喝。」雲羊面色壹沈：「我陪他喝就行了。」皎兔翻了個白眼。
　　此時，搜查迎仙樓的密諜魚貫而出，其中壹名密諜對雲羊無聲搖搖頭。
　　雲羊思索片刻，猶自有些放心不下，他看向陳跡：「這迎仙樓的菜式全是噱頭，實際並不好吃。不如我們換去白衣巷的青竹苑，我嘗過那裏的糟鵝掌鴨信，當真壹絕。」
　　陳跡微微皺眉：「雲羊大人，我在迎仙樓定好的席面，不好隨意更改吧。」
　　雲羊反問道：「難道妳在迎仙樓裏布置了什麽，所以不願換地方？」
　　陳跡看向金豬，金豬卻罕見的沒出聲駁斥雲羊，只低頭沈默著。
　　陳跡深深吸了口氣：「我能在迎仙樓裏布置什麽？雲羊大人多慮了。若雲羊大人執意要換地方，卑職自當從命。」
　　雲羊哈哈壹笑：「那就走吧，青竹苑並不遠。」說罷，他領路往前走了數十步，在壹處院落外停住腳步。青竹苑中傳來琵琶聲，雲羊隨手壹揮：「讓裏面的人都滾蛋。」
　　短短壹炷香時間，苑內客人落荒而逃。
　　雲羊擺擺手，卻見數十名密諜驟然分散開來，將青竹苑拱衛其中。有車架從門前經過，也被他們壹並攔下、驅離。
　　雲羊看著陳跡的眼睛：「現在好了，這洛城之內想必沒人能埋伏咱們了。陳跡也莫要多想，這也是保護妳。」
　　「哦？」陳跡好奇道：「怎麽說？」
　　雲羊玩味道：「咱密諜司素來名聲不好，如今外界少有人知道妳是咱密諜司的海東青，保密壹下也是好的。再說了，如今妳背後捅了靖王壹刀，出賣世子與郡主..以靖王在江湖上的威望，若叫那些江湖人士知道妳長相，恐怕在外面吃碗面都吃不安生。今天有人下個毒，明天放個暗箭，還怎麽生活嘛。」
　　陳跡不動聲色道：「雲羊大人所言極是，感謝大人保護，請入內落座吧。」雲羊哈哈壹笑，當先走進青竹苑。
　　陳跡正要走進去，卻被金豬攥住手腕：「兄弟，大勢不可違！」
　　陳跡故作不解：「大人在說什麽？這麽開心的日子違什麽大勢？」
　　夜色與暮色交割的昏暗光影裏，金豬仔細盯著面前的少年郎。只有他知道，陳跡今天傍晚時修行境界突然暴漲。
　　他雖然不知道陳跡是怎麽做到的、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但他知道今天對於陳跡壹定非常重要。
　　陳跡反手抓住金豬手腕，溫聲道：「金豬大人，這江湖裏幾人真心，幾人假意，誰能看得清？妳我如今同在壹艘船上，不要怕。」
　　金豬看著陳跡的背影沒入青竹苑中，咬咬牙也跟了進去。與此同時烏雲領著十余只壯碩的貍花貓無聲潛入青竹苑後巷，嘴中全都叼著壹只竹筒。十余只貓縮在暗處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下壹刻壹只三花貓從墻根狗洞處鉆出來喵了壹聲，烏雲驟然睜開眼睛，銜著竹筒，如流水似的鉆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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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竹苑二層罩樓上，菜式流水般端上來，酒釀清蒸鴨子、蝦丸雞皮湯、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都是平日裏見不到的。
　　有清倌人遮著面紗、懷抱琵琶前來，卻被密諜擋住：「大人們吃酒說話，閑人勿近。」
　　席間，雲羊坐在陳跡對面，夾了壹筷子鴨肉，好奇問道：「陳跡，聽聞妳與靖王世子、郡主交情匪淺，在陸渾山莊時曾為郡主辯經出氣，臨走時還為她牽馬，宛如故事話本裏的神仙眷侶..大江南北的說書先生都得感謝妳，妳這故事夠他們講壹個月時間都講不膩。」
　　陳跡喝了口酒：「雲羊大人想問什麽？」
　　雲羊笑瞇瞇問道：「我好奇的是妳是從壹開始就打算出賣他們，還是後來為了自保才出賣他們？妳覺得，江湖以後又會如何講妳們的故事？」陳跡笑了笑：「雲羊大人說笑了，妳我同為內相大人做事，哪來的兒女情長？靖王既然犯下謀逆大罪，我等自當責無旁貸，家國面前沒有私情。」
　　雲羊贊嘆道：「說得好！」
　　金豬冷聲道：「差不多得了，這些年妳沒出賣過別人嗎？壹年前妳還是海東青的時候，夜羊信了妳的消息，才會中了景朝賊子的埋伏。若非如此，羊位怎會空置給妳？」
　　雲羊渾不在意：「當初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又怎知真假？而且，那夥景朝賊子最終在我密諜司圍剿之中盡數赴死，夜羊大人也算死得其所。我知道夜羊在無念山裏幫過妳，但他的死真跟我沒關系。」
　　金豬冷笑壹聲，將杯中烈酒壹飲而盡。
　　皎兔漫不經心道：「壹天天喝酒的時候都不消停，如此開心的時候提什麽無念山？難不成妳們還對那裏有感情？」陳跡好奇道：「無念山到底是個怎樣的所在？」
　　皎兔轉頭看他，笑嘻嘻道：「妳只需要知道，沒去過無念山是妳此生幸運，其他的莫再問了。喝酒喝酒，妳我來喝壹杯交杯酒。」
　　陳跡趕忙起身：「各位大人且慢用，我去更衣，去去便回。」
　　皎兔嘀咕道：「沒勁！」
　　更衣為如廁的委婉說法，席間說如廁實在影響食欲。然而他剛起身，雲羊便也站起身來：「我隨妳同去。」陳跡笑了笑：「那便同去。」
　　金豬看著兩人離席，面色隱隱緊張起來，若陳跡想動手，應該就是現在了。他環顧四周，也沒發現什麽不同尋常之處。片刻後，陳跡與雲羊壹同歸來，他笑著說道：「雲羊大人明明不需要更衣竟還陪我同去，想來是怕我遭人暗算。又或者，是怕我害他。」
　　金豬起身不屑道：「他是小人心思，天天惦記著害別人，所以也天天擔心別人害他…我也去更衣。」
　　他慢悠悠離席，離開時下意識回頭看了壹眼，只見陳跡正低頭喝酒，眼神都藏在陰影裏。
　　金豬猶疑著走下罩樓樓梯，待他走下幾階再回頭看時，卻見陳跡正笑著與皎兔說話，再無異常。
　　他松了口氣：已經換了飲酒的地方，又有數十名密諜把守，想來陳跡今晚真的不會再做什麽了。
　　金豬走出罩樓，鉆進不遠處茅廁中，捏著鼻子解開褲子。只有他知道，陳跡便是曾經紅衣巷裏那位使用火器的刀客陳跡是有火器的！
　　方才陳跡去更衣時，他幾乎以為陳跡要動手了，好在沒有。金豬小聲自言自語：「這才對嘛，總會忘記的..總會忘記的。」
　　然而就在這時，轟然十數聲，巨大的氣浪將茅廁掀翻，磚墻將他壓在下面。
　　轉瞬間！ 火光綻放！
　　青竹苑二層罩樓的木頭根基被火光摧枯拉朽毀去，整棟罩樓如同拆散的架子，轟鳴著倒塌下來，化為壹座巨大的廢墟。
　　金豬耳中蜂鳴，他奮力扒開茅廁廢墟，怔怔看向面前那座廢墟。
　　為什麽？ 為什麽？
　　陳跡自己明明還在裏面，為何要引爆火器？！
　　金豬喃喃道：「原來妳從壹開始，心中便存了死誌，要將雲羊和皎兔留在這裏…」
　　時間隔得太久，連雲羊都快忘了他初見陳跡時，陳跡眼中的偏執。從太平醫館出來的那壹刻，他本就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去。
　　這時，青竹苑外傳來喊殺聲，不知是誰殺到了近前。
　　哢的壹聲，壹只手從廢墟中伸出，那只胳膊將殘垣斷壁壹點點掙開。
　　廢墟被慢慢拱起，最終，陳跡從當中站起身來，體內爐火熊熊燃燒著，任由大雪落在自己身上。
　　火光中，陳跡喘息著看向金豬。
　　金豬沈默兩息，重新躺了回去閉上眼睛。陳跡壹邊環顧四周，壹邊高聲喊道：「敵襲，快來救雲羊大人、皎兔大人！金豬大人，金豬大人妳在哪？！」
　　他本想尋找雲羊與皎兔蹤跡，可現在壹片廢墟，根本不知道對方埋在哪裏。
　　思索間，壹名頭戴鬥笠的矯健中年人殺進來，螳螂腿、工蜂腰，渾身是血，兇悍至極。
　　陳跡從廢墟之中鉆出來：「賊人找死！」
　　中年人沒有戀戰，轉頭就走，兩人壹前壹後追進了黑不見底的雪夜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