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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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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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父母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長街寂靜,壹座座灰檐樓宇高低錯落,彎起的檐角,如夜晚這黑色海洋裏的浪花,凝固在時間裏。
  姚老頭背著雙手在前面慢吞吞走著,陳跡沈默寡言的跟在後面,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北俱蘆洲在哪,您認不認識壹個叫做李青鳥的年輕人,四十九重天又是什麽。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問,只能將那些疑問埋在心底。
  姚老頭疑惑:“妳平時嘴碎得跟破棉布壹樣,今兒怎麽消停了?”
  陳跡心中壹緊:“還是因為周府裏的事情,您不讓我提。”
  姚老頭忽然問道:“妳殺人了?”
  陳跡沈默許久:“沒有。”
  姚老頭輕呵壹聲,不再多問。
  這壹路上,老人竟真的再也沒過問今晚的事情,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約莫走了壹個時辰,陳跡才遠遠看到靖王府那寬闊的朱漆大門,門前侍衛持戟而立,身披鐵甲,門兩旁的石獅子威武霸道。
  灰色的瓦檐下掛著兩只白燈籠,上寫“靖王府”三字,門上有匾額,以金漆寫著“正大光明”。
  姚太醫並未從正門進,而是領著陳跡往王府側面走去,那裏開著壹家緊緊依著王府的醫館,名為‘太平’。
  門上匾額寫著四個大字“概不賒欠”。
  姚老頭推開醫館大門,跨過高高的門檻,屋內,長長的櫃臺上點著壹盞煤油燈。
  外面是黑暗的長街與夜色,屋內是橙紅色的暖光,仿佛世界黑白,只有這醫館有了顏色。
  又仿佛只要陳跡走進去,便能在此遮風避雨,獲得安寧。
  姚老頭站在門內回頭斜睨著陳跡:“手裏的東西扔了吧,醫館裏不需要這玩意。”
  陳跡壹怔,將手心裏仍舊攥著的碎瓷片扔掉,碎瓷片上還沾著血。
  他看著醫館那高高的門檻,還有姚老頭那佝僂的背影,最終還是踏進門內,關上門,將黑夜擋在門外。
  ……
  ……
  這醫館是個小四合院,與王府只有壹墻之隔,院子當中壹顆虬結的杏樹。
  樹枝頂端佇立著壹只雄壯的烏鴉,見有人來便飛走了。
  姚老頭似是累了,擺擺手道:“睡覺去吧。”
  陳跡卻站在原地沒動……去哪睡覺?這四合院後廂有三間屋子,他不知道該去哪壹間才是正確選擇,萬壹走錯地方了恐怕會引起疑心。
  姚老頭見他沒動彈,便狐疑回頭:“怎麽不去睡覺?”
  話音落,西廂房鉆出個披著長衫的瘦高少年來,看著陳跡嫌棄道:“陳跡,去送個藥而已耽誤這麽久,還勞煩師父去找妳……師父,您走累了吧,我給您燒點水,泡泡腳再休息啊。”
  陳跡默默的看著這位……師兄。
  壹個人怎麽能把馬屁拍得如此具體?
  姚老頭道:“都滾去睡覺,不要耽誤了明日的早課。”
  “好嘞,”瘦高少年幹脆利落的鉆回西廂房。
  陳跡跟著走進去,屋內是個大通鋪,最裏面躺著個魁梧的身影呼呼大睡,對外界剛剛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瘦高師兄睡在通鋪中間,他的床位則在門邊上。
  學徒寢房裏木窗破舊,除了壹些盆盆罐罐便沒有別的家具。
  昏暗的屋中,瘦高師兄披著被子坐在通鋪上,眼神爍爍的盯著陳跡,壓低了聲音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怎的去了這麽久?”
  “什麽事都沒有,”陳跡搖搖頭,疲憊的爬進被窩裏,靜靜看著房頂木梁,還有結久的蛛網。
  那瘦高師兄翻了個身躺下,嘴裏嘁了壹聲:“不說算了!”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只余呼吸聲。
  也只有這壹刻,陳跡才能停下來好好思考自己的處境:皎兔和雲羊會放過他嗎?必然不會。
  今晚自己展現出的能力絕非醫館學徒所有,而自己又恰巧出現在景朝諜探的家中,那蛇蠍二人怎麽可能會不懷疑?
  可他們為何會放過自己呢?是因為自己師父的身份,還是對方另有別的打算?
  不管因為什麽,陳跡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留在醫館中,這醫館毗鄰王府,對方想做什麽恐怕都有顧忌吧。
  正思索間,陳跡瞳孔驟然收縮。
  他丹田內壹股冰冷的氣息正蔓延全身,吞噬著肌肉、骨骼、血液裏的溫度。
  那是……周成義死亡時鉆進他體內的壹股冰流,當時只覺得冰涼,仿佛是壹種錯覺,而現在它卻像是被困在陳跡身體內的壹頭猛獸,憤怒的尋找著出口,可始終都無法沖出陳跡的身體。
  砰。
  陳跡聽見自己血液流淌聲如雪崩,宛如血管流淌著的不再是血,而是冰沙。
  瘦削的身體裏像是藏著壹柄劍,又像是藏著壹條數千年前就存在的龍,陳跡仿佛置身於黑暗幽潭之中,絕望的被壹只手拖入潭底。
  冰冷刺骨。
  陳跡掙紮著轉頭看向屋內其他人,卻發現他們睡得正香,什麽都沒察覺。他裹緊了被子,可這寒氣是自內向外的,哪怕他把自己全都蒙在被子裏也無濟於事。
  難道是被周成義的冤魂纏身了?
  漸漸地,不等他想明白,便蜷縮成壹團,陷入渾渾噩噩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遙遠的天邊傳來嘹亮的雞鳴聲,聲音像是穿透層層薄霧到來,將薄霧撕碎。
  陳跡從床上驚醒坐起,猶如剛剛被人從水中撈出來似的,貪婪地呼吸著。
  他的手腳冰涼,剛剛發生的並不是夢,那冰流還在肆虐著。
  ……
  ……
  窗外,微薄的陽光被白紙窗隔擋,屋內昏暗。
  旁邊還有兩位師兄弟正並排蒙頭大睡,雞鳴聲似乎沒有影響到他們,依舊打著呼嚕。
  正當陳跡怔然間,吱呀壹聲,房門被人推開了。
  卻見他的那位師父“姚老頭”,手持壹根竹條站在門口,滿臉嫌棄道:“雞鳴了都不起床,知道的人知道妳們是學徒,不知道的以為妳們是哪個世家的嫡長子呢。”
  說著,他揮舞著竹條抽打過來。
  陳跡掙紮著翻身而起披上衣服,躲到壹邊去:“師父,我已經起來了!”
  姚老頭見狀去抽其他人,卻聽壹陣哀嚎聲響起,兩位師兄弟被竹條抽得抱頭鼠竄:“師父別打了!起來了起來了!”
  但不管這兩位師兄弟如何躲避,竹條總是精準的落在他們身上,那個佝僂著背的小老頭明明已經九十二歲了,身手卻格外敏捷。
  姚老頭揮舞著竹條將三人趕去院子中,冷聲道:“站樁!”
  陳跡本以為太醫館的早課會是背誦醫書,沒想到竟是站樁?
  他轉頭看去,卻見兩位師兄弟同時擺出古怪的姿勢,不是馬步,更像是壹種肩扛巨石攀登山脊的姿態。
  還沒等他偷學,啪的壹聲,竹條已清脆的落在他身上,當竹條與身體接觸的瞬間,像是壹種疼痛從骨頭縫裏炸開了。
  鉆心的疼痛伴隨著寒冷虛弱感,頓時令陳跡幾乎昏厥,他學著兩位師兄弟的模樣站起樁來,而姚老頭則冷笑著:“別在我這裏裝柔弱,不好使。也別以為拍拍馬屁,我就不會揍妳了。”
  說著,竹條又落在了那位瘦高師兄身上:“劉曲星,我說的不是妳嗎?妳這站的什麽鬼東西?”
  劉曲星帶著哭腔:“師父,我們不是學醫的嗎,幹嘛天天學這個啊?”
  姚老頭冷笑著又抽了壹擊竹條:“還敢頂嘴?天有三寶,日月星,人有三寶,精氣神!沒有精氣神,學什麽都學不成!”
  短短壹刻鐘,師兄弟三人被竹條抽得鬼哭狼嚎,陳跡也是頭壹次被體罰,而且還是三兄弟中挨得竹條最多的那壹個,因為他對這姿勢最生疏。
  只是。
  站樁的某壹刻,壹股暖流由陳跡腰後湧出,將昨夜的寒氣慢慢抵消掉。
  這種暖流時有時無……或者說是,站樁的動作對了,它便滋生,動作不對,便沒有。
  陳跡循著感覺改變姿勢,當腰後有暖流湧出時便維持住姿勢不再動彈。就仿佛有人給妳準備好了答案,照著描就行了。
  姚老頭此時走到他身邊,本想隨手抽壹竹條,卻發現陳跡姿勢完全正確,擡起的手竟是沒有理由抽下去了……
  再後來,姚老頭幹脆不看他了,只抽打另外兩位師兄弟。
  陳跡不知這姿勢有何特別之處,竟能抵消冰流,他默默觀察其他師兄弟的模樣,似乎並不覺得這站樁有何好處。
  難道只有他能感覺到這股暖流嗎?
  半個時辰過去,陳跡體內冰流被壓制著回到丹田壹動不動,他松了口氣,若這冰流繼續肆虐,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日都難說。
  姚老頭冷笑著:“行了,今天早課結束,陳跡有進步。”
  師兄弟三人齜牙咧嘴的揉著自己身上的傷勢,現在脫掉衣服,壹準全身都是青紫色。
  “趕緊給我滾去正堂門口等著妳們家人,今天是交學銀的日子,我要是見不到學銀,妳們立馬給我卷鋪蓋回家!”姚老頭冷聲道:“陳跡,待會兒妳家人來了記得要錢,昨晚損失的藥錢三百二十文,壹文都不能少。”
  陳跡怔了壹下。
  家人……
  自己在這個世界還有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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