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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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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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殺司曹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昏暗的學徒寢房裏只點著兩盞油渣燈。
  陳跡躺在通鋪上,身上換好了幹凈的衣服,胸口與大腿上都纏著白布,整個學徒寢房裏都彌漫著壹股中藥味道。
  如此濃烈的中藥味,像是壹種垂死的氣息。
  但陳跡來不及想這些,自己昏迷壹天壹夜,足以發生太多事情。
  在昏迷之前,金豬率領的寧朝密諜司已經找到目擊者,正在往吳宏彪逃亡的方向排查。
  現在陳跡還沒有被抓,有兩種可能:要麽就是密諜司排查較慢,昨晚夜雨行人稀少,沒有再找到新的目擊人證,還沒抓到吳宏彪。
  或者吳宏彪已經被抓取內獄,但還沒有把陳跡供出來。
  如果是前者,陳跡還有挽回的余地,可如果是後者,陳跡總不能殺進內獄救人或滅口吧?
  而且就算吳宏彪沒有被抓,陳跡受了重傷,吳宏彪也受了重傷,陳跡有人醫治,吳宏彪卻沒人醫治。
  別說醫治了,對方躲在布匹店後院裏,連口吃的都沒有……
  正思索間,白鯉郡主轉身去屋裏水盆中投洗毛巾,然後擰幹了放在陳跡額頭上,換掉了原先的那壹個。
  甚至又將換下來的毛巾投洗壹遍,擡起陳跡的胳膊,給他擦了擦腋下降溫。
  “額,郡主,妳在做什麽?”
  陳跡格外詫異。
  “妳還發著燒呢。”白鯉郡主瞪了佘登科和劉曲星壹眼:“兩個大老爺們,幹點小活都幹不明白。妳師父讓他們給妳敷毛巾降溫,結果他們連毛巾都擰不幹凈就往妳臉上糊,裹著傷口的布也不知道換。”
  佘登科和劉曲星尷尬低頭:“我們以前都這麽做的啊。”
  白鯉說道:“那也不能這麽粗心,哪有這麽照顧病人的。”
  世子嘆氣感慨:“白鯉啊,那也不能妳來做這些事情……”
  白鯉也瞪他壹眼:“在東林書院,先生們不讓妳帶書童,妳生病不也是我這麽照顧妳?”
  “可陳跡畢竟是外人啊!”世子急了,“這要是傳出去,妳還怎麽成親?”
  “成親?”白鯉郡主擰起眉毛:“我就陪在父親母親身邊,為什麽要成親?我就納悶了,從去年開始妳們壹個個都在說成親成親,我為什麽就必須成親?”
  梁狗兒在壹旁幽幽道:“因為每個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報應……”
  世子:……
  白鯉:……
  梁貓兒趕忙捂住他的嘴,將他拉到了院子裏:“哥,妳快閉嘴吧!”
  陳跡躺在床鋪上,看著壹身白衣的白鯉,半夜跟哥哥去紅衣巷、去賭坊,結交江湖人士,自己便頂天立地,就像是壹個做事絕不拖泥帶水,不被約束的女俠。
  佘登科見屋內氣氛尷尬,趕忙說道:“我給陳跡做吃的去,妳們餓嗎?我多做點,大家壹起吃?”
  梁狗兒沖回屋內舉手:“臘肉,我看見廚房有臘肉!”
  梁貓兒也跟著靦腆道:“我吃點鹹菜,喝壹點粥就行!”
  世子若有所思:“豆腐,鍋塌豆腐!”陳跡:“餵,等等……我想吃什麽妳們是只字不提啊!”
  佘登科笑著解釋道:“陳跡,我去給妳煮粥,蒸雞蛋羹去,師父說妳昏迷這麽久,不能吃其他東西。”
  待到佘登科出門做飯,陳跡疑惑的看向壹旁:“世子與郡主,妳們為何在此啊?”
  世子樂呵呵解釋道:“我們今晚本來準備出去玩呢,翻進來之後沒見妳,只看見劉曲星、佘登科端著水盆忙前忙後,本來沒見到妳可以省下壹筆過路費的。但白鯉堅持要把過路費給妳,便找劉曲星打聽妳在哪,我們這才知道妳重傷了。然後白鯉就說不出去玩了,留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
  白鯉轉頭看向陳跡,疑惑道:“陳跡,妳是被什麽歹人所傷啊,賊人也太囂張了,洛城境內也敢行兇……我還以為洛城很太平呢!”
  佘登科悶聲道:“郡主,洛城夜裏並不太平,尤其是西市,那裏是人牙子廝混的地方,壹個個兇狠著呢,您可別去。”
  白鯉皺起眉頭:“”待父親回來,我壹定將此事告訴他,務必讓洛城天朗氣清。
  世子笑著對眾人說道:“我這妹妹啊,天生便有正義之心,打小九見不得我們做不義之舉,我們偷別人倆西瓜,能被她教訓壹天,非得回去放下二十枚銅錢才可以!”
  白鯉翻了個白眼:“人家辛辛苦苦種了幾個月西瓜,妳們偷了還有理?別說這些廢話了,陳跡,妳還記不記得傷妳之人長什麽樣子,在哪裏,我讓王將軍去捉拿他!”
  壹旁梁貓兒也趕緊說道:“不用王將軍,我哥就可以,壹刀活劈了他。”
  陳跡躺在床上笑著搖搖頭:“謝謝大家,謝謝郡主,傷我之人已被繩之於法。”
  白鯉郡主點點頭:“那就好!”
  此時此刻,小小的學徒寢房裏站滿了人,以至於看起來格外擁擠,大家七嘴八舌說這話,亂糟糟的。
  然而太平醫館的後院,還從來沒有聚過這麽多人,也從來沒有這麽多人關心過陳跡。
  眼前這亂糟糟的環境,竟讓他感覺大了壹絲溫馨。
  說話間,姚老頭黑著臉、背著雙手進屋。
  他看著擁擠的房間,立馬驅趕道:“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世子與郡主也不要在這裏逗留,先回王府去吧,陳跡需要休息。”
  世子原本就想趕緊把白鯉帶走,壹聽此話,立馬起身告辭:“姚太醫說得有理,我們這就回去了。陳跡,我們明天早上再來看妳啊!”
  陳跡笑著應道:“謝謝世子和郡主!”
  姚老頭瞥了他壹眼,轉頭對屋內眾人說道:“梁狗兒,梁貓兒,妳們兩位先在院子裏等等,我有話跟陳跡說。劉曲星,妳也去廚房幫忙,沒叫妳別進來。”
  待到屋中美人,姚老頭徹底不再給陳跡好臉色,陳跡則心虛不敢說話。
  彼此沈默著,連油渣燈的焰苗都矮了壹些。
  許久之後,姚老頭凝聲問道:“布匹店裏的那個人是誰?既然要殺他,為何又放過他?”
  陳跡心中壹緊,師父竟然連這個都知道。姚老頭耐人尋味的說道:“還打算隱瞞?妳怎麽不問問,金豬有沒有抓到他?”
  陳跡立馬老實,擡頭問道:“師父,他現在怎麽樣了?”
  姚老頭背著雙手,站在通鋪旁,譏笑道:“今天清晨時,密諜司就已經找到了新的人證,往這邊排查過來,眼看著再有幾個時辰便會搜到布匹店,我趁布匹店那小子昏迷之際,將他壹身血衣扒了下來,丟去了西市外的小巷子裏,有守在那裏的密諜發現了血衣,如今已包圍西市,正在裏面壹家壹家的盤查。”
  原來是師父幫自己引開了密諜司。
  這位姚老頭嘴上說著大家不必有師徒情誼,但最終還是出手了。
  可讓陳跡感覺奇怪的是,雖然彼此是師徒,雖然姚老頭有點面冷內熱,但大家之間的感情,還沒有好到足以讓對方為自己去對抗密諜司吧?
  他總覺得有些奇怪,似乎此事還另有隱情。
  姚老頭見他不說話,便冷笑道:“妳偽造的現場,騙過了金豬,卻騙不了我,烏鴉看著妳差點把命都折騰沒了,趕忙回來喊我救妳,妳真該好好謝謝它。若不是它,妳現在就是內獄裏的壹具屍體,還不打算說嗎?這壹卦我算妳是大兇之兆!”
  陳跡心中嘆息,最終還是選擇坦白自己的秘密:“師父,我不僅在幫寧朝密諜司做事,還在幫景朝軍情司做事!”
  姚老頭挑挑眉毛:“這我知道,說點我不知道的。”
  “啊?”
  陳跡傻了:“這您也知道?”
  姚老頭嗤笑道:“妳還以為自己做的多隱蔽,要不要我把妳跟雲妃聊的內容復述壹遍?”
  陳跡徹底傻了。
  他是在想不通,師父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當時也沒有烏鴉在場啊……
  等等……
  飛雲苑裏的那顆柿子樹,自己與雲妃交談時,雖然院內無人,但樹上正有喜鵲啄柿子。
  門前也時不時有喜鵲落下又飛走。
  如果說烏雲可以和所有貓溝通,那麽烏鴉也壹樣可以和所有鳥溝通!
  喜鵲有沒有智商?
  當然有,喜鵲是鳥類智商排名前五的品種,不僅可以記住上千個藏匿食物的地點,還能清楚的將食物分門別類,智商甚至超過許多哺乳動物。
  姚老頭見他眼神閃爍,便譏笑道:“我在山君這門徑上修行了多少年?妳才修行了幾天?”
  “那您怎麽不早點叫我?”
  姚老頭痛心疾首:“妳給我時間教妳了嗎?這才領妳獲得龍氣多久,妳就鬧出這麽多幺蛾子。”
  陳跡遲疑片刻:“那您作為寧朝人,發現我給景朝軍情司做事之後,難道不生氣嗎?”姚老頭搖搖頭:“此事我不想解釋,以後妳會明白。先說妳的事情,那布匹店裏的人,是怎麽回事?”
  陳跡見對方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諜探身份,幹脆選擇和盤托出:“布匹店內之人,名叫吳宏彪,是我舅舅從景朝派來的,由他來教我諜探方面的知識,做我的搭檔。”
  “我舅舅是景朝某位大人物,目前政治鬥爭失敗了,他的對手‘陸觀霧’在暗中剪除他的羽翼,吳宏彪恰好在剪除名單中。”
  “他來到布匹店,是為了給我通風報信,讓我小心危險!”
  姚老頭陷入沈思。
  陳跡問道:“師父,我現在該怎麽辦?”
  姚老頭沒好氣道:“問我幹嘛,妳自己闖下的禍還要我幫妳圓到什麽時候?”
  “吳宏彪還活著嗎?”
  “那就不知道了!”
  “這大冷天的,您把他血衣扒了以後,又給他換上別的衣服嗎?”
  “沒有,這我管不著!”
  “那您有沒有給他弄點吃的……”
  “關我屁事!”
  陳跡忽然從床鋪上坐起身來:“壞了。”
  好慘的吳宏彪。
  姚老頭真是只管保著自己不死,完全不想管其他人死活啊。
  卻聽姚老頭嗤笑壹聲:“妳難道不該感謝我媽?若是他就這麽死了,妳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收起妳的婦人之仁。放心,他死了也不是妳害的,是我害的吧!”
  原來師父是想直接拖死吳宏彪。
  陳跡認真道:“師父,這不是婦人之仁。”
  說罷,他掙紮著起身想要出門去,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重新坐回床鋪上:“不行,得等所有人睡下!”
  姚老頭呵了壹聲,出門去了:“倒是還不傻,我勸妳還是盡量別跟那個吳宏彪扯在壹起,我觀他掌心生命線短小精悍,看起來還挺可愛的,跟他扯在壹起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陳跡:……
  師父,您去把別人衣服扒了,順帶還看了個手相?
  …………
  夜深人靜,學徒寢房內鼾聲此起彼伏,陳跡在鼾聲中悄悄起身,艱難的給自己披上衣服。
  動作壹大,牽扯到傷口,疼的他額頭盡是冷汗,卻不敢發出壹聲。
  陳跡小心翼翼的壹瘸壹拐出了門。
  院子中,烏鴉正站在這棵杏樹樹枝上閉眼休憩,仿佛與杏樹融為壹體。
  它見陳跡出來便睜開眼睛,靜靜凝視。月光之下,銀色的光輝灑在它身上,竟出現斑斕的色彩,仿佛為期披上了壹層神性的外衣。
  陳跡認真道:“烏鴉叔叔,謝謝妳。”
  老人說烏鴉跟著修行了五十三年,他喊壹聲烏鴉叔並無問題。
  但烏鴉還是頭壹次聽到有人這麽喊自己。
  於是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陳跡。
  陳跡輕聲笑道:“師父說若不是妳,我昨天就死了,我現在得出門壹趟,您若發現異常,勞煩去通知我壹下,我就在隔壁的布匹店裏。”
  烏鴉沈默片刻,揮了揮羽翼,示意他放心去。
  陳跡去廚房取了四個雜糧餅子,又用竹筒裝了清水,往懷裏揣了些蛇床子,這才走出醫館。
  他身上傷勢極重,只能扶著墻,貼著房屋間的陰影裏,壹點壹點踉蹌前行。
  僅僅壹百米的距離,陳跡渾身疼出的汗水,便宛如剛剛跑了五公裏。
  大腿上的傷口崩開,血液再次浸濕了褲子。
  他咬著牙從圍墻翻進布匹店後院,卻見烏雲正躲在陰影裏,守著正屋的大門。
  烏雲見他這般模樣,立馬喵了壹聲:“妳怎麽了,是誰傷了妳?”
  陳跡靠在強上喘息休息,慘笑道:“先不提這個,吳宏彪還在裏面嗎?”
  烏雲回答道:“還在裏面,他大部分時間再昏迷,醒來也沒打算逃跑,似乎壹直在等妳。”
  陳跡沈默著,某壹刻,他會希望吳宏彪先前是演的,這樣,他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沙雕對方,永絕後患。
  “他今天吃東西了嗎?”陳跡好奇道。
  烏雲說道:“我趁他昏迷的時候,抓了幾只老鼠扔在他身邊,他也不講究,醒來拿刀剝皮後便生吃了老鼠腿上和背上的肉。”
  陳跡往屋裏看了壹眼,地板上壹片血汙,還有三只剝開的老鼠屍體丟在壹旁。
  “他澤呢麽喝水的?”
  烏雲解釋道:“他渴了就到院子裏,捧了地上的積水喝。”
  陳跡知道吳宏彪想活下去,對方的求生欲超越常人,難怪能在追殺之下活到今天。
  “烏雲,他見過妳嗎?”
  “沒見過!”
  “好!”
  陳跡往屋裏走去,原本睡著的吳宏彪驟然睜眼,見是他來了,才放下心來苦笑道:“我還以為妳已遭遇不測,不過妳看起來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陳跡開門見山:“想殺妳的司曹是哪壹個?”
  “哪壹個?”
  吳宏彪疑惑:“司曹只有壹個啊。”
  陳跡問道:“是不是帶著青面獠牙面具,擅長使刀,身上穿的衣服在肘部打著補丁?”
  “沒錯,就是他!”
  陳跡早在心中有八成篤定,司曹之名背後,絕對不止壹個人在扮演這個角色。
  百鹿閣元掌櫃是壹位。
  戴青面獠牙者則是另壹位。
  目前看來想殺自己和吳宏彪的是那個使刀的。
  “妳與這位司曹共事多久了?”
  陳跡問道。
  吳宏彪吃力的坐起身,靠在墻上啃著雜糧餅子,“我與他共事大約四年,從未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在景朝時,名為李熙龍,但我來寧朝時,曾聽妳舅舅說起此人是他的老部下,會對妳我進行關照!”
  “那他為何還要殺妳?”
  吳宏彪被雜糧餅子噎住,他接過陳跡遞來的竹筒,喝了好大壹口水才說出自己的推測:“我猜他恐怕也剛接到景朝來的消息,先前妳舅舅也只是被朝廷撤掉了中書省左丞的職務,還讓他繼續擔著軍略使,如今連軍略使都撤了,換成曾經的政敵陸觀霧上位,於是李熙龍為了保住自己的司曹之位,已徹底倒向陸觀霧了,打算拿妳我當投名狀!”
  陳跡心說留著吳宏彪,果然沒讓自己失望,對方在軍情司裏的地位也不低,知道許多秘辛。
  李熙龍……
  陳跡靠在正屋的門框上,神情有些疲憊。他已經察覺到危機正在逼近,如今對方找不到吳宏彪,壹定會尋機會對自己下手的。
  陳跡看向坐在地上的吳宏彪:“妳身體怎麽樣了?”
  吳宏彪拍了拍胸脯:“我有修行門徑在身,死不了。”
  “也沒感覺妳有多厲害啊……”
  “妳小子又欠收拾了……”
  吳宏彪罵罵咧咧道:“昨天我是因為重傷在身,而且我被李熙龍那狗娘養的卡住了,明明功勞足夠,他卻壹直不給我下壹層修行門徑。”
  “妳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陳跡好奇問道。
  吳宏彪說道:“我打算回景朝看,我必須盡快回去拜托妳舅舅救我妹妹,我還得幫助妳舅舅東山再起,我必須盡快回去……”
  屋內安靜下來,月光從背後投下,將陳跡的影子在屋中拉長。
  長久的沈默之後,陳跡直視著吳宏彪說道:“抱歉,妳還不能走。”
  “留下來做什麽?
  “殺司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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