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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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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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帶不回去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餵,佘登科,妳如果有了錢打算幹嘛?”劉曲星坐在石碾子的臺子邊緣,壹邊吃著師父帶來的卷餅,壹邊含混問道。
  “當然是先給我家人買個宅子啊。我想買個兩進的院子,後面的院子住我爹和我娘、大哥和大嫂,前面的院子裏住我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他們這些年太辛苦了,全家人擠在壹間屋子裏打地鋪,翻個身都不容易。”
  “妳自己呢?妳自己住哪?”
  佘登科將手裏最後的卷餅塞進嘴裏,“我住醫館啊,家裏不用給我留屋子。劉曲星,妳有錢了打算幹嘛?”
  躺在壹旁草席上偷懶的梁狗兒,透過鼻梁與草帽的縫隙,偷偷打量著那群正在歡呼的少年郎。
  劉曲星想了想說道:“我想把我娘從劉家屯接出來,這樣她就不用再看註目眼色了,每次她來給我送錢送吃的,回家都要遭人白眼,還少不了壹頓奚落。”
  “有錢真好。”佘登科低頭道:“錢像個老神仙,能幫人圓夢。”
  劉曲星忽然問道:“有錢以後,妳還要在醫館當學徒呢?”
  他看見梁貓兒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間,嘴角也微微翹起,仿佛年少的時光也從自己身上又走過壹遍。
  佘登科怔了壹下,有些遲疑道:“是啊,有錢了還當學徒嗎?”
  啪的壹聲。
  竹條落在了佘登科背上,火辣辣的疼起來。
  佘登科轉頭壹看,姚老頭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身側,他怒目看向劉曲星:“孫子……妳他娘的又給我挖坑。”
  可就這麽看著看著,梁狗兒的眼神裏的光又暗淡下來,他扯了扯帽檐,將自己的臉完全遮在了草帽之下。
  姚老頭冷笑著看向二人:“行啊,有錢就不在我太平醫館當學徒了是吧。”
  劉曲星趕忙從石碾子跳下來,諂笑道:“師父,那可是佘登科說的,跟我沒關系,我肯定在醫館裏踏踏實實學醫術,往後像您壹樣受人尊重。”
  姚老頭譏諷道:“幾位富家翁,何必來我太平醫館吃苦受累?”
  世子和梁貓將陳跡緩緩放在地上,陳跡神了神自己被弄亂的衣服,平靜說道:“王爺請講。”
  佘登科慌張道:“師父,您別誤會,我們肯定要留在醫館伺候您的,這兩年,您對我們的好,我們都記著呢。”
  這時,梁狗兒躺在不遠處的草席上,叼著根草莖,晃悠著自己的二郎腿,“五千兩銀子喲,妳們打算怎麽分配?哈哈,古往今來多少兄弟反目成仇,不是因為共患難,而是因為共富貴。”
  梁貓兒舉手:“我本就是來幫個忙,我可以不分。”
  梁狗兒猛然坐起來,恨鐵不成鋼道:“這幾天除了陳跡,就妳賣力最多,妳憑啥不分?”
  梁貓兒瞥了他壹眼:“哥,妳先別說話,反正沒妳份。”
  梁狗兒:……
  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他幹脆往後壹躺,草帽往臉上壹蓋,翹著的二郎腿比誰抖得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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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五千兩銀子大家該怎麽分呢?平分倒是個好辦法,可誰都知道,平分對陳跡不公平。
  就在這沈默中,白鯉想要上前壹步說話,卻被靖王伸手拉到了壹遍。
  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群少年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囔囔皆為利往,只有在真正的利益前,妳才能看清壹個人。妳先別說話,咱們且看看妳這些朋友,能不能經得起考驗。
  世子亢奮問道:“史書上會不會真這麽寫:嘉寧三十壹年秋,陳跡,佘登科,劉曲星,梁貓兒,羅追薩迦,朱白鯉,朱雲溪制水泥,遺澤萬世。”
  白鯉遲疑了壹下,低聲說道:“可為什麽要考驗人性呢?這對被考驗的人不公平。”
  歡笑聲中。
  靖王壹怔,繼而笑道:“傻孩子,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妳得學會保護自己。”
  話音剛落,壹駕馬車在窯廠外緩緩停下。
  卻見張拙掀開車簾,拎著自己官袍衣擺便跳了下來,落地後,還不忘回頭扶陳禮欽壹把,這才壹起大步流星走進窯廠。
  兩人來到靖王身邊,張拙拱手:“王爺”
  靖王擡手阻止:“先魔藥說話驚擾他們,且看看他們如何分錢,兄弟之間分錢向來都是好戲,妳們兩人來的正是時候,剛巧趕上了。”
  張拙詫異:“分錢?分的什麽錢?”
  靖王笑著說道:“待會兒再慢慢解釋給妳們聽,對了,陳大人,陳跡也在其中。”
  此時,張拙微微瞇著眼睛,仔細分辨人群中的每壹個人,他將陳禮欽拉到壹旁,壓低聲音問道:“咦,妳家那小子怎麽也在這裏呢?”
  陳禮欽遲疑了壹下,小聲說道:“我昨日便知道他在這,還專程來接他回府,但他沒有跟我走。”
  卻見靖王手裏拿著壹塊敲下的磚頭,手指摩挲著粘在磚頭上的水泥:“我們來談談這個生意吧。看妳與雲溪,白鯉是至交好友,我也不占妳便宜。壹口價五千兩白銀,妳將水泥配方賣給我。”
  張拙意外道:“這孩子好大的氣性,寧願來窯廠幹粗活重活,都不願意隨妳回陳府?”
  陳禮欽嘆息道:“先前也是我這做父親的失察,他去太平醫館後,我每月囑咐管家遣小廝去給他送月銀,哪成想,這小廝偷偷克扣,將每月三兩銀子,改成每月三百文,後來幹脆拖拖拉拉的延誤不給,想必他來窯廠也是要給自己賺些學銀。”
  張拙大量了陳禮欽壹眼:“陳大人,小廝下場如何?”
  陳禮欽答道:“已經杖斃了。”
  張拙捋了捋胡須,又問道:“管家呢?杖斃了沒有?”
  陳禮欽搖搖頭:“沒有,杖十略施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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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拙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妳家這小子倒是比我家那小子有韌性,寧肯吃苦受累,也不會去受這窩囊氣,想必流連賭坊也是被狐朋狗友所害。聽我壹句勸,妳先給妳家那小子兩百兩銀子壓住心慌,再將妳家那蠢管家杖斃,給他出氣,保準能將他帶回去。”
  “杖斃管家?”陳禮欽詫異看向張拙,”何至於此?此管家也是我從京城帶來的府中老人,十多年兢兢業業打點上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白鯉理直氣壯道:“我還藏了些! ”
  張拙樂了:“先皇在位時,胡廣將軍功勞夠不夠大?他收服崇禮關,擋住景朝鐵騎十余載,功勞大到他敢手握兵權咆哮朝堂,最後是什麽下場?先皇先是提拔劉文成任兵部尚書入閣,隨後又任由劉閣老剪除胡廣將軍羽翼,將胡廣將軍抄家滅族,待到劉閣老被所有人罵成奸相,先皇壹紙詔書貶斥劉閣老回鄉,立馬被誇成了壹代明君。”
  要說還有什麽事比這更快樂,那便是把這件事做成了。
  陳禮欽面色壹變:“大人慎言。”
  張拙樂呵呵壹笑,言語篤定道:“妳是正人君子,自不會去閹黨哪裏告我的黑狀,只是過於迂腐了。”
  陳禮欽被說迂腐,心中不快,加重了語氣道:“張大人不像讀書人,倒更像壹個小人。”
  張拙灑然拱手,渾不在意道:“過獎過獎。”
  寒風凜冽,劉曲星等人被凍得通紅卻兀自不覺,都閉嘴盤算著五千兩銀子該怎麽分?
  眾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誰也不願先說話。
  陳跡於沈默中開口,他看向劉曲星等人笑著說道:“我也不與各位謙讓,這銀子,我每年取走三成,剩下的妳們分。”
  取三成?
  張拙下意識看向陳禮欽,他數了數,場間六七人,陳跡小子開口便要分走三成?那剩下任該怎麽分?
  陳禮欽眉頭緊鎖,他向靖王拱手道:“王爺,卑職教子無方,今後壹定會帶回府去嚴加管教,教他謙遜禮讓。”
  “哈。。。”靖王朗聲壹笑:“陳大人,莫急,連分錢的都沒急,妳急什麽?”
  陳禮欽壹怔。
  下壹刻,卻聽佘登科甕聲甕氣道:“不行。”
  陳跡陷入沈思。
  窯廠內再次安靜下來,陳禮欽皺眉看去,生怕陳跡因分錢之事與其他人廝打起來,有辱斯文。
  “先前陳跡說咱們能青史留名的時候,我還不信。可往後修築河堤要用咱們的水泥,各州各府修築城墻也要用咱們的水泥,史書想不記住咱們都不行! ”
  然而,佘登科卻忽然說道:“陳跡,我們心裏都清楚,沒妳壓根就不會有這麽壹筆錢,我們雖然也出了力,其實也不過就是挨了兩天凍,幹了兩天的體力活,這種活,妳去東市花幾兩銀子,尋力棒照樣能做,妳分走壹半吧,剩下的我們分。劉曲星,妳覺得呢?”
  劉曲星面色壹變,“妳看我幹嘛?好像搞得我有多貪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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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登科追問道:“妳倒是說妳同不同意啊”
  年少時最快樂的事情之壹,便是和朋友們壹起做壹件事。
  劉曲星咬牙道:“同意,同意,妳個大傻子,他都開口說分散成了,妳直接應下來不行嗎?妳知不知道少分兩成是多少錢?”
  佘登科壹瞪眼:“妳這孫子,總算把妳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此時,靖王開口,如敕令般讓所有人歡笑聲戛然而止。
  世子哈哈壹笑:“好好好,若大家都憋在心裏,日子久了反而生悶氣。如今都把心裏話說出來,倒也坦蕩。說實話,連我看這份錢都眼饞,今晚也別讓白鯉請吃飯了,必須得陳跡請客,迎仙樓最好的包間,就點他們最出名的八仙過海,,陳跡要敢皺壹下眉頭,咱們就揍他。”
  劉曲星心痛道:“對,他拿了這麽多錢,請客的時候要敢皺壹下眉頭,咱就揍他。”
  陳跡笑道:“放心,絕不皺壹下眉頭。小和尚持金錢戒不能碰錢,剩下的世子,白鯉郡主,貓兒大哥,佘師兄,劉師兄,妳們五人平分好了。”
  小和尚雙手合十,好奇問道:“那吃完飯之後,咱們去紅衣巷嗎?”
  眾人哈哈大笑:“妳這花和尚。”
  白鯉笑吟吟看向靖王:“沒有如您所願廝打起來。”
  世子看向白鯉不解道:“爹不是將妳的月銀都沒收了嗎?”
  靖王惋惜:“我還以為能看到壹出好戲呢。倒是都有赤子之心,難能可貴。只盼望著赤子之心,莫叫這人間烘爐煉成了黑色。”
  到了此時,張拙與陳禮欽漸漸覺出不對勁來。
  靖王見他不答,便認真道:“兩淮鹽政壹年財稅不過九十五萬兩白銀,朝廷壹年財稅收入不過五十五萬兩白銀,五千兩白銀足以讓普通人壹生榮華富貴,莫要錯過這潑天的富貴。”
  生前他們以為是在分這苦窯的工錢,可若只是工錢,怎麽還能去得起迎仙樓和紅衣巷?
  張拙看向靖王疑惑問道:“王爺,他們在分多少錢?”
  靖王笑著解釋道:“每年五千兩白銀。”
  張拙下意識倒吸壹口冷氣:“所以,陳跡那小子壹人獨獨分走兩千五百兩白銀?”
  別說這兩位學徒心動,即便白鯉也覺得自己父親這次出手相當闊綽。
  然而陳跡卻笑了起來:“王爺在給我挖坑呢。”
  靖王點頭:“沒錯。”
  “陳跡,咱們成了!”
  張拙緩緩看向陳禮欽:“陳大人,妳加這小子,妳怕是帶不回去了。”
  陳禮欽沈默不語、
  張拙繼續說道:“妳陳家壹年闔府花銷恐怕也才兩三百兩,他這每年兩千五百兩白銀,可比在妳陳府過得舒服多了,先前的話都當我沒說,想拉他回去不能用錢,恐怕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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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禮欽不理他,只是上前壹步,疑惑道:“王爺,五千兩白銀乃是巨資,從何而來。”
  靖王領著兩人走到那堵磚墻,讓兩人持大錘敲打。
  “他們研制出著名為水泥之物,凝固的時間要比糯米砂漿塊數倍,成本還只是糯米砂漿的三成,我王府已買下此物配方,許諾分潤他們每年五千兩白銀的分紅。怎麽樣,兩位大人覺得這配方值不值?”
  劉曲星也蠢蠢欲動:五千兩是什麽概念?尋常官員算上迎來送往,打點人情世故,壹年花費也不過壹百兩白銀。
  張拙眼中爆出精光,他拈著壹點水泥揉搓著問道:“成本只有糯米砂漿的兩成,還比糯米砂漿凝固的快?值,太值了,王爺,您說這東西是那群少年郎研制出來的?”
  靖王點點頭:“正是,配方是陳跡想出來的,事情是他們壹起做的。”
  張拙恍然大悟,“難怪眾人分錢時,他說分三成,其他人卻讓他分五成,原來這東西是他搞出來的。”
  陳禮欽這時才回想起,昨日陳跡對靖王說什麽’滲碳成鋼之術’
  靖王還出手攔住自己,不讓自己帶陳跡回府。
  佘登科緩緩看向陳跡,語氣顫抖:“陳跡,五千兩白銀。”
  窯廠中,陳禮欽神色復雜的看向人群中被簇擁著的陳跡。
  他以為只要自己收拾了家中小廝,讓陳跡把這口氣出了,再好言相勸,總歸能將陳跡帶回去的。
  他還以為,也許自己斷了陳跡的銀錢,陳跡機會乖乖回家。
  可事到如今,那個被他攆出家門的兒子,已經不需要那個家了。
  此時,陳跡幾人拱手與靖王說道:“王爺,我們累了幾天,今日要回去換身衣服慶祝壹下,便先告辭了。”
  靖王揮揮手,“去吧,今日許妳們喝酒。”
  陳跡笑著應道:“謝謝王爺。”
  窯廠內,眾人還在歡騰。
  說罷,他猶豫了壹下,轉身朝張拙與陳禮欽拱了拱手:“張大人,陳大人,告辭。”
  陳禮欽壹言不發。
  張拙看著那幾個少年坐上牛車,晃晃悠悠走出窯廠,他眼神閃爍著:“妳家那小子似乎傍上王府了,若他能夠混成靖王跟前的紅人,妳我說不定能借他搭上靖王,從劉家著豫州分壹杯羹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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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禮欽微微皺眉:“張大人,劉家兇狠,妳我二人在豫州尚且束手束腳,提心吊膽,又何必讓壹個涉世未深的孩子牽涉其中?”
  張拙翻了個白眼:“又不是讓他去沖鋒陷陣,妳急著護犢子做什麽。妳早點看顧好他,也不至於讓他壹句句喊妳陳大人,現在跟我裝什麽。”
  陳禮欽臉色愈發黑了:“妳……”
  靖王挑挑眉頭:“怎麽講?”
  然而正當此時,張拙忽然擡手止住了陳禮欽的話。
  他沈思片刻後開口問道:“陳大人,不知道陳跡是否有人說媒?吾家有壹女初長成,正待字閨中……”
  白鯉笑吟吟道:“等窯廠的活忙完,我請大家去迎仙樓擺壹桌宴席,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壹醉方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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