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體驗派在香港

　　下午，片場。
　　由於《無間道》造成的絕大轟動，第二部開拍伊始便受到了全香港的關註，劇組所到之處更是壹路綠燈。
　　就像今天這場戲，真的有警署願意提供壹間牢房作為拍攝場景。可劉偉強到現場試了試，發現根本施展不開，如果想達到理想的影像效果，必須要把鐵欄拆掉。
　　他只得婉拒，溜溜地滾回去搭棚，弄了個大鐵籠子，三面豎墻壹面敞開，這樣才能裝下機器和燈光。
　　褚青在片子裏的鏡頭很少，加起來能有十分鐘，劉偉強亦信守約定，先集中拍他的部分。
　　他主要跟余文樂和曾誌偉對戲，後者還好，前者就苦逼了，節奏完全被帶著走。除此之外，還有新加入的大陸演員胡軍，兩人也照了壹小面。
　　話說胡軍現在可是關錦鵬的愛將，他能在《畫魂》《金雞》《無間道2》裏擔當主角或重要配角，全靠阿關的賞識和推薦。
　　他比褚青大八歲，彼此不太熟，但都是國內背景，加上範小爺的人脈關系，所以聊得還算不錯。
　　今天是褚青的最後壹場戲，是講傻強與阿仁的相交過程。
　　陳永仁剛離開警校執行臥底任務，心情正不爽，傻強就顛顛地湊上來求摸頭，自然啪啪啪地被爆扁壹頓。
　　然後在當天夜裏，阿仁發現那貨居然在哭。
　　褚青穿著囚服，胳膊和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造型師倒是精細，還沒忘了給他露出壹點文身。
　　籠子裏有兩張床鋪，他在右邊那張的下鋪，往那兒壹躺，待導演喊“Action”，嗚嗚的就開始哭。
　　片刻後，余文樂起身下床，坐到旁邊碰了碰他，道：“餵，怎麽樣，打得妳很疼啊？”
　　“我老爸死了……他是最疼我的……我去求長官，能不能讓我出去買個飯拜他……”
　　褚青邊哭邊道，狀態非常自然，聲音也特真實，沒有那種用力過猛而造成的所謂“情緒飽滿”。
　　最重要的是，他始終側著身子，臉沖墻，鏡頭抓不到他的任何特寫，只能對著余文樂的那張面癱臉。
　　這就有對比了，壹明壹暗，壹個極其清晰化，壹個卻有想象空間。
　　“長官就對我說，妳知不知道什麽叫坐牢啊？就算妳老爸死了，也不能讓妳出去拜！”
　　褚青繼續哭道，肩膀還壹下下地微微抽搐。
　　“……”
　　余文樂抿了抿嘴，表情無奈另帶著些憐憫，又拍了拍他，勸道：“哎，妳別這樣！”
　　“嗚嗚嗚……”
　　話音方落，褚青卻忽然坐起身，壹把抱住對方，哭聲驟然變大。
　　他這壹起，眾人的視覺瞬間轉換，就像由暗到明，由想象化為了實質。而親自擔任攝影師的劉偉強，也立即將鏡頭對準，給了個大大的特寫：涕淚橫流，五官皺得不成樣子，滿是瘀青的臉緊貼著余文樂的後背。
　　這副模樣，十足的壹個哀傷小醜。
　　隨後，鏡頭慢慢拉遠、放大，顯出那條幽暗的走廊和隔壁牢房。裏面三個犯人正扒著鐵欄，壹聲不響的，聽這個可能明天就會橫死街頭的小混混痛哭。
　　“Cut！過！”
　　麥兆輝拍了拍巴掌，笑道：“青仔，辛苦了！”
　　“青哥，辛苦！”
　　“青哥，剛才真棒！”
　　“青哥，給妳毛巾……”
　　眨眼間，工作人員也紛紛圍過來溜須拍馬套近乎。
　　“謝謝！”
　　“謝謝，妳們也辛苦！”
　　褚青可不敢托大，用毛巾擦了擦臉，就不停地鞠躬致意，笑道：“我先告辭了，大家繼續加油！”
　　他又跟兩位導演抱了抱，便自去卸妝換衣，沒什麽鮮花掌聲殺青飯，都這麽忙，誰顧得過來誰。
　　劉偉強倒暗自松了口氣，因為這貨明顯比以前更難駕馭，凡事都跟妳往死裏摳，妳要拿不出點幹貨說服他，人家根本不拍。
　　比如傻強的發型問題，兩人就掰扯了好久，劉偉強覺著應該留個飛機頭，褚青卻說板寸更好些。
　　最後導演組沒轍，只得服軟，剃了個寸頭，外加壹個土氣的金鏈子。
　　他這種態度雖然不討人喜歡，大家偏偏認為是理所當然，畢竟是柏林影帝嘛，檔次上去了，脾氣大了點也情有可原。
　　其實褚青還真不是，他從沒想過往戲霸的路線發展，動不動就耍個大牌什麽的。
　　這完全是《盲井》的持續影響，他是檔次上去了，但隨之暴走的不是脾氣，而是判斷影片的眼光和意識。
　　簡單講，現在拍壹部戲，妳得各方面都滿足他，甚至壓制他，不然這貨不舒坦，看啥啥不順眼。
　　……
　　六月中，兩地的疫情基本消滅，娛樂圈全面解凍，撒著歡的出來活動。
　　而對港島演藝同仁來講，此時有兩件大事最為重要：壹件便是無間前傳的拍攝，壹件則是香港財政司司長帶著CEPA提案北上，尋求大陸幫助。
　　沒辦法啊，本土電影市場已經歇菜了，再不搞點政策扶持，那歷經三十年輝煌的港片就徹底掛了。
　　不過這些跟褚青都沒關系，他最近忙著練車。
　　話說香港買車的人多，開車的人少，壹是因為太擠，二是公共交通很便利。地鐵、專線，和小巴是市民最普遍的出行方式。
　　其中小巴比較復雜，首先嚴格限制人數，只能坐16人，不許乘客站立。然後類型也分兩種，綠色和紅色。
　　綠色小巴正規些，受政府管制，司機每月拿工資，按路線行駛，跟公交車差不多。
　　紅色的就隨意了，類似私人承包，車主定時交份子，其余是賺是虧全憑本事。乘客是下車交錢，而且沒有固定價格，不忙的時候可能十塊，刮臺風的時候可能飆到四十塊。
　　這種車就非常野蠻，簡直橫行霸道，逮著空就鉆，壹直讓政府頭疼。
　　褚青學的便是紅色小巴。
　　爾冬升托了朋友，找了壹位二十年經驗的老司機做師父，當然不是白學，每天要給人家四百塊港幣。
　　平時人多，不敢讓他開，只是跟車跑，晚上較清靜了，才在偏道上兜兩圈。
　　這會，褚青便坐在司機後面的座位，巴巴地聽老師傅上課，手裏還拿著個小本準備記錄。
　　“剛開小巴呢，最要緊的是學會看標誌，路線要記熟。記住哪裏是禁區，哪裏可以上下客。”
　　師傅簡直興奮過頭，壹派指點江山的氣勢，能有個影帝做學生，後半輩子吹牛逼的資本夠夠的了。
　　他指著路邊的壹處提示牌，道：“妳看這個牌子，8-10，5-7，7-12，很多種類。不過記歸記，守不守規矩是另壹回事。”
　　隨手又撇向另壹處，道：“吶！這個標誌壹定要記住，24小時禁止上下客。”
　　“嗯嗯，停了就罰唄！”
　　褚青連忙點頭，拿根圓珠筆刷刷速記。
　　這條線路是從西環到銅鑼灣，主要經香港大學、醫院道、西營盤、中環等等，全程在市區內，行人不說了，光那小街小巷就數不勝數，瞧著就懵圈。
　　老師傅跑了二十年，閉著眼睛都不會撞，那車開得特兇猛，歪歪倒倒的卻能保持飛速前進，在車流中穿梭自如。
　　“妳看，這裏是雙黃線，也不能上下客，如果乘客要上下車，妳得開到巷子裏，熟客全知道。”
　　“壹定要眼觀六路，有人下就下，沒人下就踩油。快那麽壹點就能多轉壹圈，多轉壹圈就能多賺點。”
　　“滴滴！”
　　他方講到這，忽有輛出租從後邊鉆過來，不停地按喇叭，像是叫他讓道。
　　老師傅撇了撇嘴，反倒把車靠過去壹點，教導道：“開車就是以大欺小，妳車大就擠過去，他壹定讓妳。”
　　果然，那出租搶了幾下，楞是沒搶著，只得認慫，自己減緩了車速。
　　“哈哈，吃屎吧妳！”
　　老司機意氣風發，從車窗探出頭，沖後面罵了壹句，回身坐好，又道：“不過妳嚇歸嚇啊，可別真撞上，那麻煩就大了！”
　　不壹會，車子便駛過了醫院道，快到西營盤附近時，見前面有個哥們招手。
　　老師傅不放棄任何顯擺的機會，揚了揚下巴，道：“吶，前面那人是糊塗蛋，禁區叫車，妳要想接這個客人，就要四處看清楚嘍……如果沒有警察，那好了，趕快踩油沖過去。”
　　說著，小巴嘎吱壹停，車門敞開，他立馬喊道：“餵餵，快點啊，老兄！”
　　“來了來了！”
　　那哥們忙不叠地爬上車，還沒等坐下，司機壹腳油門又沖了出去。
　　車子繼續前行，過不多時，有位乘客喊道：“哎，前面百貨有落！”
　　有落就是要下車的意思，司機扯著脖子回道：“大哥往前點吧，這裏禁區啊！”
　　隨即，他又小聲嘀咕道：“記住了，給上不給下，上了客妳就賺了，下了客不小心接罰單，沒人同情妳。”
　　“那乘客不會有意見嗎？”褚青弱弱地問。
　　“大家都體諒妳賺錢不容易，不會有意見的。”
　　老師傅不以為意，接著道：“還有啊，如果不小心碰到警察，就把臉壹扭，全當沒看見，快點溜，能溜就溜，溜不掉就求……”
　　他壹路講，褚青壹路學，起初還記幾下，後來幹脆扔了筆，就豎著耳朵聽。
　　越聽越奇妙，越聽越有意思，市井百態，不同面貌，卻各有各的滋味和道行。高手到處都是，就看妳有沒有發現。
　　像這位老哥，半輩子都耗在這條線上，若說途中的人情風景，沒人比他瞧得更透，更清楚。
　　車行大概半小時，小巴跑到了終點站。
　　帶乘客下車，老師傅點了點那壹沓子零錢，頗為驚喜道：“借妳貴氣，今天居然破紀錄了！”
　　“呵，我是給您添麻煩了。”
　　那老哥揣好錢，踩了腳油門重新出發，笑道：“哎，妳要是把我那些東西都學會，我保妳壹生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