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啊，是寂寞啊……

　　“徒兒，怎麽了這是？為何要定住為師啊？”
　　小瓊峰湖邊，齊源的草屋內。
　　齊源老道剛從修行中睜開眼，袖子中就鉆出壹只紙人化作了他的身形，擡手壹點，讓他全身上下被光芒籠罩。
　　齊源當場……就動不了了。
　　李長壽忙道：“師父，來不及多說了，您先坐好，師祖正在帶那只狐妖趕過來的路上！
　　那個，弟子還是要問壹句，您對狐妖有沒有……什麽想法？”
　　齊源老道壹雙老眼中，左邊寫了個‘茫’，右邊寫了個‘懵’，看著李長壽，壹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長壽，這又是怎麽回事？”
　　李長壽輕輕壹嘆，雙手迅速在師父身上輕點，又快速解釋了幾句。
　　簡單來說，也就是他在師父允許的前提下用師父的形象招惹了壹只不能喊著‘斬妖除魔仙力給’就直接揚灰的……
　　美膩狐妖。
　　齊源老道沈吟幾聲，大概明白了什麽事，慨然道：“長壽，若實在不行，為師就替妳兜著！”
　　“師父不必擔心，”李長壽笑道，“弟子自有斷她念想之法！”
　　話語壹頓，李長壽本著【穩妥起見】的原則，低聲道：“師父，您要不看壹眼此妖族女子？”
　　“我看她作甚！”
　　齊源老道眼壹瞪，頓時急道：“這話可不要亂說！被人聽去怎辦？
　　為師壹身清白名聲可莫要毀在今日！”
　　“那行，弟子就放心了，”李長壽後退兩步，對師父做了個道揖，“師父您稍後就在這草屋中，萬不可外出，壹切讓弟子來處置！”
　　“去吧，去吧，唉！”
　　齊源老道擺擺手，“為師現在，當真不知妳本領多大，又壹天天地在外做什麽。”
　　李長壽微微壹笑，隨手凝了壹面水鏡，看了眼自己這具紙道人的相貌。
　　面容不算清奇，但雙目炯炯有神、壹頭銀發也頗顯精神，與酒雨詩轉來山上之後的師父模樣，壹般無二。
　　隨之，李長壽借來師父的拂塵，將其上氣息融於這紙道人，仔細檢查兩遍，這才打開屋門，端著拂塵朝草屋外而去。
　　坐在蒲團上的齊源老道沈吟兩聲，便見屋門自行關上，壹層又壹層陣法開啟……
　　他被徒弟保護在了此地。
　　齊源隨手點了個水鏡，朝著鏡中照了照自己，頓時看到那壹副陌生……又美貌的女子面容……
　　兩眼壹黑，差點氣昏過去。
　　小瓊峰上，李長壽這具【人】字紙道人走到了湖邊，在柳樹下靜靜而立，看著山門處飛來的道道身影。
　　雖然妖族壹方只有那狐女前來，但門內仙人豈敢大意？
　　這可是妖族！
　　超兇的說！
　　故此，除卻留守在山門處的必要戰備力量，各位長老、各峰高手，都緊盯著這只此時修為也不過真仙境的狐女……
　　咳，他們只是為了提防，這女妖自爆擦傷門內金仙的道侶江林兒，絕不是過來修行什麽八卦大法！
　　李長壽見狀也是搖了搖頭，當著門內眾仙的面與否，其實沒什麽區別。
　　自己現如今在紙道人神通上的造詣，自是能瞞過門內金仙之外的其他煉氣士。
　　與此同時，李長壽已開始雙線操作，開啟了藏在天庭海神府內的備用【海神】紙道人。
　　了斷此事因果，當數法並用之。
　　天庭，海神府外；
　　慈眉善目的老海神駕雲離開府邸，端著拂塵，徑直趕往姻緣殿！
　　李長壽剛駕雲離開，府門前的幾名天將對視幾眼，面面相覷。
　　“海神啥時候回來的？”
　　“不知道啊，剛才沒見啊，這咋還神出鬼沒的？”
　　“慎言，海神若是能被咱們看透，還是海神否？”
　　幾位天將頓覺有理，各自收聲，朝著李長壽離開的方向眺望。
　　【海神】紙道人行至半程，小瓊峰上已滿是門內仙人之影。
　　還好江林兒道了句：“請各位同門在外看著就好，此事也不宜這麽多人近距離觀察。”
　　言罷，帶著那狐女，以及酒烏、酒施、酒玖，壹同朝著湖邊落下。
　　且說狐女小蘭，看到那柳樹下站著的老道人，先是精神壹振，隨後便迫不及待想沖向前去。
　　但她腳下壹軟，目中露出幾分怯弱，禁不住咬了下豐潤的朱唇，更增楚楚可憐之意。
　　然而，江林兒帶著酒烏三人停在百丈外，直接對著樹下的老道傳聲……
　　“妳是，老二還是長壽？”
　　李長壽心底壹嘆，就知這事應是瞞不過江林兒的，畢竟師祖對自己師父了解太深，且從小就營養豐富。
　　李長壽對江林兒仙識傳聲：“弟子長壽，此事與我師父無關，是我當時為了行事方便，借用了師父的身形。”
　　江林兒頓時嗤的壹笑，對樹下的老道眨了眨眼，似乎在說‘那妳自己解決’。
　　隨之，江林兒又對樹下的‘齊源’壹指。
　　“這不是在這裏了？過去吧。”
　　“是，”狐女柔聲道了句，緩緩飄下。
　　妖嬈身形多嫵媚，壹如那垂柳依依，湖中漣漪。
　　待她離著心中的老道長僅剩十多丈，狐女聲音有些輕顫，低聲道：“我……”
　　李長壽板著個臉，道：“道友為何要見我？”
　　狐女似有百般話想壹並說出來，但到喉間，卻只是輕輕‘嗯’了壹聲，化作壹句……
　　“道長，妳還記得我嗎？”
　　聽聞此言，李長壽略微皺眉，心底拿捏著自己此時表情的變化，目中露出幾分疑惑。
　　李長壽道：“我記得，我與道友並無太深的糾葛。
　　我抓道友，為護持人道；
　　去山下與道友相見，當時是為琢磨壹門功法，也給了道友靈丹妙藥以做謝禮。
　　道友今日鬧出這般大陣仗，不知是何目的，可是有意針對於我？”
　　“我怎會針對妳，”狐女情急之下向前邁出幾步。
　　李長壽壹掃拂塵，壹縷帶著濁氣的仙力，出現在了狐女腳邊。
　　“道友請自重，貧道清修千年，不會容妳壞我聲名！”
　　“我、我……”
　　狐女呼吸都有些急促，雪白肌膚染上少許嫣紅，但隨之就冷靜了下來，柔聲道：“我只是想來見妳壹次。”
　　李長壽壹甩拂塵，“那好，如今見也見了，不送。”
　　狐女小蘭壹怔，小瓊峰外的不少度仙門仙人，或是傳聲，或是在心底各自贊嘆。
　　這齊源師弟（師兄、師侄），竟是如此剛強清正之人，只能修成濁仙當真可惜了。
　　狐女淒然道：“妳就這般忍心，不與我說壹個字的機會，就這般讓我走嗎？”
　　“道友到此時，已是對貧道說了四十九個字，如何是貧道不給妳說話的機會？”
　　李長壽眉頭緊皺，寬袖拂過，地面多了壹只矮桌、兩只座椅。
　　“來，坐。
　　我不只給道友說話的機會，還給道友好好說話的機會。
　　但若話不投機，還請少說半句；
　　今日妳我將話說個清楚，日後也免得引起什麽誤會。”
　　當下，李長壽自顧自地坐下，那狐女猶豫壹番，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壹般，委委屈屈坐在了李長壽對面。
　　此刻，天庭中的海神紙道人，剛能看到月老姻緣殿，故李長壽並未著急在柳樹下開口多說。
　　時機未到。
　　不遠處，靈娥端著茶壺茶杯向前來，喊了聲師父，為兩人奉茶。
　　這自然也是李長壽傳聲安排的。
　　當下，李長壽趁機對靈娥露出慈祥和藹的微笑，言道：“徒兒，辛苦妳了，去修行吧。”
　　靈娥雖不知此時的師父是師兄扮作的，但平日裏的師父，對自己也是這般慈祥，當下欠身行禮，稱了聲是，轉身而去。
　　李長壽含笑點頭，隨之將目光挪到了那狐女身上，面容瞬間變得十分嚴肅。
　　“道友，想說什麽就說吧，我這麽多同門看著，當真不想與道友獨處。”
　　那狐女只覺得壹顆芳心頗為酸楚，卻也知這只是自己壹廂情願。
　　她輕輕壹嘆，“道長，您身旁可缺侍奉的婢女？
　　我什麽都可以做，只願能留在道長身側。”
　　這次，李長壽反倒是沈默了起來，端起茶杯卻也不飲，在那壹陣皺眉。
　　似乎他是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
　　而隨著李長壽的‘猶豫’，度仙門各處仙人也都被吊起了胃口，全神貫註地探聽此地，怕錯過什麽生猛的細節……
　　然而，李長壽此刻只是為了專註跟月老言談，暫停了此地紙道人的話語。
　　萬壹串錯了線，那可就真麻煩了！
　　天庭，月老殿中。
　　李長壽的海神紙道人匆匆而來，都沒給月老外出迎接的機會，到了此地之後，壹把抓住月老的胳膊。
　　“月老，有事相求！”
　　“海神莫急，海神莫急，”月老精神大震。
　　海神是誰？
　　那可是玉帝陛下眼前的紅人，就算是想娶十個八個美貌仙子，他月老虧損百年功德，那也要安排上！
　　當下，月老正色道：“海神有事盡管吩咐！”
　　然而，李長壽接下來幾句話，讓月老面色變得更為鄭重。
　　“實不相瞞，我除卻是海神之外，還有壹層身份，便是人教中人。
　　更得了大法師之命，負責處理人教壹些不大的事務。”
　　月老立刻點頭，言道：“聽說過，聽說過。”
　　李長壽沈聲道：
　　“這次來拜托月老的並非海神，而是人教仙。
　　月老，根據我此前推算，在人教道承度仙門正有壹場小劫禍醞釀，派化身前去探查。
　　卻剛好發現，竟是壹妖族女子，對度仙門內壹門人傾心。
　　那妖族女子竟是青丘之妖，此刻還有眾多青丘妖族來度仙門聚集，若這般下去，怕是要對那度仙門門人用強！”
　　“啊？！”
　　月老聞言不由雙目瞪圓，“還有這種事！”
　　李長壽正色道：“不錯，我思前想後，這種事也沒辦法處置。
　　若說男子對女子壹見傾心，喊上自己族人趕去對女子強行逼迫，那自是惡行，當打當罵。
　　可壹旦換成女子主動對男子，大多數人怕是先會質問這男子壹句，當初還不是妳撩撥？
　　故，此事不能直接處置，我趕忙來了月老這，請月老金剪壹用，斬斷了這段孽緣！”
　　“好！此事我幫定了！”
　　“事不宜遲，那邊快打起來了！”
　　“走走，快去後殿！”
　　月老擡手振了振衣袖，抓住壹把金剪刀，匆匆趕去後殿，李長壽自後趁機跟上。
　　這月老老鐵也是絲毫不含糊，即刻推星引塵，將兩批泥人召到眼前。
　　左側便是青丘壹族，泥人數量繁多，大多都是人面人身，有著尖尖的狐耳。
　　整體來看，青丘壹族的紅繩呈‘發散狀’，不少紅繩伸向了四面八方。
　　而有壹條紅繩從中探出，探入了右側那堆人教度仙門的姻緣泥人中，順著這紅線看去，頓時找到了與齊源老道有幾分神似的泥人。
　　紅繩纏繞了齊源老道，但齊源老道泥人身上，並沒有與之對應的紅繩……
　　連線頭都沒。
　　“就是它了！”
　　月老手疾眼快，踏步向前，須發飛揚！
　　就聽哢嚓壹聲，紅繩被從中斬斷！
　　但這紅繩輕輕震顫，竟又開始自行生長，繼續堅定不移地朝齊源老道泥人進發……
　　“又是這般癡情種？”
　　月老冷哼壹聲，心底盤算，在海神面前自己絕不能失了面皮，這可是他月老的本職之事！
　　月老立刻道：“哼！癡情自古不過多情爾！”
　　當下，金剪刀繼續哢嚓。
　　李長壽見狀，心底略微思量，在正面戰場主動發起攻勢！
　　小瓊峰，湖邊柳樹下。
　　壹直沒說話的‘齊源’突然輕笑了聲。
　　因紅繩被剪斷，此時正心底莫名有些煩亂的狐女小蘭，見狀立刻道：
　　“道長，怎麽了？”
　　“我在等妳說話，為何壹言不發？”
　　狐女小蘭怔了下，忙道：“我本以為是道長您在考慮……”
　　“考慮讓妳留下之事？別多想了。”
　　李長壽笑了笑，耳旁回響著月老金剪哢嚓哢嚓的響動，面對這個狐女，神情也變得放松了許多。
　　李長壽淡然道：“道友，妳並未對我動心吧。”
　　狐女頓時神情急切，“道長，蘭兒心底滿滿都是道長的身影！”
　　“這算動心？”
　　李長壽目光綻放出逼人的神光，註視著狐女，似乎能看透狐女的心防。
　　李長壽道：“妳可曾問過自己心底如何所想？可曾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自是問……過……”
　　狐女聲音壹弱，體會著自己的道心，卻發現，那些身影竟變得有些虛淡！
　　“不，其實妳沒有，”李長壽淡然道，“最簡單的例子，如果當時去地下囚牢中見妳的，並非我，而是度仙門隨便壹人。
　　只要提前找好應對妳魅術之法，讓妳有挫敗之感，妳都會將他的影子放在心底，經過歲月發酵，有了妳已對此人銘心刻骨的錯覺。
　　可是如此？”
　　“這……”
　　狐女輕啟朱唇，卻是說不出話來，又急忙站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
　　李長壽嘆道：
　　“道友，若把我換壹人，妳也不過是對另壹人心動，這能說是對我動了心？
　　男女之情，道侶之恩，最基本、最珍貴的便是‘非妳莫屬’，心上人並非將壹人放在心上，心上人，是自己心中不可代替的那人。
　　很明顯，妳沒有。”
　　狐女雙目有些癡楞，喃喃道：“我沒有……”
　　“地脈囚牢幽幽暗暗，妳壹人獨處其中，沒了身旁小妖阿諛奉承，沒了世俗繁華之景，妳心底，只是想找個寄托罷了。
　　妳也是真仙境，自己體會，可是如此？
　　道友，妳心動的並非我齊源。”
　　狐女身形後退兩步，目中滿是茫然，低聲喃喃道：“我心動的不是齊源道長，我心動的……”
　　“是寂寞。”
　　狐女小蘭纖足壹軟，跌坐在了草地之上。
　　李長壽嘆道：“莫再把衷情錯付給了寂寞，看妳是青丘壹族，我才會對妳言說這般話語。
　　道友請，不送了。”
　　言罷，李長壽甩袖朝靈娥的草屋而去，只留下那茫然的狐女，以及各處陷入思索中的度仙眾仙。
　　這還不算完。
　　度仙門山門處，此前並未跟著江林兒趕去小瓊峰的【本體】紙道人，駕雲飛出山門，朝那名應該是此地青丘妖族主事者的老嫗而去。
　　內因解了，外壓也要及時解開才行。
　　……
　　片刻後，天庭月老殿中，月老擡手擦了擦額頭熱汗，看著那只終於不在生長的紅繩，暗中舒了口氣。
　　月老扭頭壹看，卻見海神正饒有興致地打量度仙門的泥人陣……
　　“海神，可無事了？”
　　“暫時無事了，”李長壽輕輕舒了口氣，“多謝月老相助！
　　不過……這個泥人為何會有三根紅繩環繞？”
　　“哦？”月老走過來看了眼，笑道，“這是度仙門長壽小友的姻緣泥人，小神第壹次看到時，就是這般模樣了。
　　長壽小友也是頂好的為人，海神可對他多多關註，絕對是人教弟子中的可造之材！”
　　李長壽聞言，輕笑著搖搖頭。
　　月老忙問：“海神，怎了？”
　　“無妨，”李長壽心底輕嘆，卻也只是說道，“可別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