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穩字經

　　辦法，還能想什麽辦法……
　　沐浴在晨光中，李長壽駕雲而行，慢悠悠地飄向度仙門的山門。
　　今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確實是回返山門的好日子……
　　在進入‘回山合理期’後的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地飛了回來。
　　外面實在是太危險了。
　　還是沐浴在人教光輝的庇護下，讓他心神安寧些……
　　拿出自己的外出玉牌，到得山門前，李長壽與守仙門的仙人做道揖行禮，言道：
　　“小瓊峰弟子李長壽，了卻塵緣今日歸來。”
　　那仙人含笑收走了李長壽手中玉牌，問道：“此次外出，可有收獲？”
　　李長壽答曰：“其實無甚收獲，只是覺得心底少了壹份牽掛，自此可壹心追尋仙道。”
　　“善，”仙人笑著擺擺手，“回山好好修行吧。”
　　“是，弟子還要去百凡殿稟告壹聲。”
　　李長壽又做了個道揖，駕雲控制在合適的高度，朝破天峰百凡殿而去。
　　守門的仙人含笑點頭，心中覺得，這倒是個不錯的年輕壹輩。
　　到了百凡殿，尋到今日當值的長老，總算將自己的返鄉之旅畫上了句號；
　　如此，外出渡劫這壹遭也算圓滿落下了帷幕。
　　圓滿……個鬼……
　　李長壽偷偷掐指壹算，心底禁不住輕吟了聲。
　　壹百三十二座了，壹夜之間又有兩個村寨搞起了海神崇拜……
　　他明明，真的什麽都沒去做。
　　心底壹嘆，李長壽對百凡殿當值的長老問了句：“弟子，可以去拜壹拜殿中的祖師像嗎？”
　　“自然，”那長老笑道，“祖師像掛在那就是讓門人弟子敬拜，去就是了。
　　咱們度仙門是人教壹脈，妳們弟子要守的規矩雖多，但實際上追求的是無為無拘，只是要尊禮，不可冒犯祖師。”
　　“多謝長老，弟子明白。”
　　李長壽面色頗為鄭重地答了壹句，隨後便認真整理了壹下長袍、內衫，走到了大殿正中的圓臺外，仰頭看了眼上方的畫像。
　　畫像中，壹位面容模糊無法看清的老道，坐在壹頭青牛之上，背後有寶光閃耀。
　　這就是太清聖人顯靈時被記下來的畫像。
　　之所以面容模糊，卻是誰都不敢去畫聖人真容，畫了便會被聖人所知，說不定會降下責罰。
　　當下，李長壽先雙手前拱，慢慢做了個道揖，隨後前走兩步，上香、供奉，後退三步，撩起道袍下擺，跪在了蒲團上。
　　度仙門有兩位執事、壹位長老剛好看到這壹幕，都略微點點頭。
　　像這樣，在平常的日子裏都會前來拜祖師的弟子，當真不多見了。
　　片刻後……
　　“這弟子怎麽還在那跪著？”
　　“心誠則靈，應當是想讓祖師庇佑，仙路常寧。”
　　又過了片刻，在大殿各處‘隔斷間’內，走出來十多位長老、管事，好奇地看著這邊。
　　“這弟子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麽難事了吧？”
　　“咱們可是吃了不少這弟子的靈魚，要不要去問問，幫幫忙？”
　　“哎，他不來主動求助，咱們也不可多打探什麽，誰還沒個煩心事了？”
　　半個時辰後。
　　“大家各自回了吧，莫要多看了。
　　這弟子剛了卻塵緣而歸，應當是心境不穩，想借此平復心境。”
　　周遭人漸漸散了；
　　幾位長老心底暗道，稍後李長壽過來拿月供、問修行，暗自給他點好處……
　　這弟子應該是遇到了難事，但祖師可是‘那個’，如何會管這般小弟子的小事？
　　總算，李長壽拜滿了壹個時辰，慢慢起身，心底安穩了不少。
　　要對抗聖人，唯有抱緊其他聖人的大腿！
　　這，就是他唯壹能想到的辦法。
　　哪怕因此被門內少許關註，權衡之下也必須來這裏拜壹拜人教教主，讓自己在教主他老人家那裏，多壹丟丟存在感。
　　——門規限制，不能私掛祖師畫像祭拜，能找到的祖師爺的掛像就是在此地了。
　　出得百凡殿，李長壽駕雲朝著小瓊峰而去。
　　其實轉念壹想，也可能是自己多慮了；
　　堂堂聖人，如何會真的自放身段，來針對他壹個人教的小仙人？
　　成聖之後，大劫不毀，要爭的是面皮、教運。
　　但，萬壹呢？
　　聖人、聖人，在‘人’前加了個‘聖’，那不也是代表還有‘人性’嗎？
　　當然，聖人們並不是上古才誕生的人族，道門三教主是盤古大神元神所化，其他三位都是先天生靈，跟腳不明。
　　萬壹西方教那兩位大佬，突然因為某種原因上了頭，真就要跟他壹只小蝦米壹般見識……
　　【嘿，就妳這小子還敢搞事？】
　　李長壽嘴角抽搐了幾下。
　　看來，小瓊峰的復合大陣中，需要搞點遮蔽天機的陣法了！
　　不過這類陣法的陣圖，度仙門掌門都不壹定有，更別說布置起來需要的寶材……
　　世道多艱難。
　　心底思索中，李長壽已然飄到了小瓊峰上方，低頭壹看，就看到了在樹下打坐的靈娥。
　　‘其實，也是個概率問題，安心修行吧。’
　　李長壽呼吸吐納了壹陣，調整好狀態，這才緩緩落向下方隔絕陣。
　　很快，樹下的靈娥歡呼壹聲，幾步跑著沖了上來；
　　但李長壽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乖乖站好，隨後便走到師父的草屋前，對著草屋行禮，言說自己已了卻塵緣歸來。
　　屋內傳來幾聲大笑，齊源老道勉勵了李長壽幾句就繼續閉關，將屋子外面的幾重陣法再次開啟。
　　師父正在參悟無為經的關鍵時刻。
　　仙識掃過，小瓊峰各處景色印入心底，李長壽的那份不安也淡了許多……
　　不管如何，修行還是要修的，日子也是要過的。
　　自己雖然之前也想過，去南海壹趟將自己的神像都弄碎；
　　可壹想到，自己現身容易引發更多未知事件，也就索性任其發展……
　　“師兄！”
　　藍靈娥眨著那雙明亮的眸子，兩只手在身側擡起來，像是雛鳥撲騰壹般忽閃了幾下，“嗯？”
　　李長壽卻是直接板起臉，“妳跟我進來。”
　　藍靈娥哆嗦了下，頓時擺出了壹張苦瓜臉，低頭跟在師兄身後，委屈巴巴地進了自己草屋。
　　搬蒲團，並腿，跪坐，低頭，擺表情……
　　流程依然十分熟練。
　　李長壽坐在圈椅中，開啟草屋周遭陣法；
　　看著面前這個已經鎖了容顏身段的師妹，他低聲壹嘆：
　　“我就出去了三年，妳！”
　　小靈娥瞬間閉緊雙眼，擡手抓著自己耳垂，連忙喊道：
　　“師兄我知道錯了！
　　劉思哲師兄和王奇師兄的對決有我的原因在！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那天只是隨便出了個主意，真的只是想要打發他們離開，結果欠妥考慮，讓事情鬧大了！”
　　“嗯？”李長壽怔了下，“我是在問妳……湖裏靈魚少了三分之壹的事……”
　　藍靈娥怔了下，隨後身體彎彎扭扭地癱坐在那。
　　完了，已經全招了。
　　……
　　壹年多以前的那天，劉雁兒帶著她兩個師弟離開之後，第二天就出了事。
　　劉雁兒知會了王奇，事先稟明了師父和峰主，然後用計，告訴了劉思哲自己已有身孕，本是想讓劉思哲至此就不再糾纏，卻不想劉思哲直接去找王奇打了壹架。
　　這壹架兩人都沒有受太重的傷，算是勢均力敵，但卻因弟子私鬥被門規懲處。
　　劉思哲被罰閉門思過二十年，不可踏出都林峰半步；
　　王奇也被罰停月供三年，而後便與劉雁兒結成道侶，在小靈峰修行……
　　“師兄……我錯了……”
　　“錯在哪？”
　　“我不該……沒考慮清楚他們幾個人的反應，就直接給雁兒師姐出了這個餿主意，”藍靈娥低頭應著，“結果害的他們三個都受了門規懲罰。”
　　李長壽嘴角壹撇，罵道：“我教妳這麽多年，妳是真的用了短短幾年，就把我教妳的全吐出來了。
　　也罷！
　　妳性格本就是這般，是我不該對妳有這麽高的要求，唉，罷了。”
　　“別，別罷了！師兄妳盡管要求我吧！”
　　靈娥頓時慌了，“我以後再也不闖禍了！
　　妳不要放棄我呀師兄！
　　我以後安安靜靜在妳身邊修行，遇到陌生人壹句話都不說了！”
　　“那妳再說，自己錯在哪了？”
　　藍靈娥眼圈壹紅，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我、我……”
　　“妳就不該管旁人事！”
　　李長壽手指戳了戳桌子，嘆道：“妳知道那劉雁兒命中的姻緣，到底是跟劉思哲還是跟王奇？
　　壹個暗戀百年，壹個相識幾年，劉雁兒為什麽會猶豫？為什麽不能狠心對劉思哲說狠話？還不就是心底有所遲疑。
　　劉雁兒已經壹百五六十歲，她能想不到其他辦法？
　　非是不能，只是不願！
　　妳這樣相當於直接絕了壹人的路，讓她本來還未定的姻緣成了既定。
　　若是順了旁人天命也就罷了，若妳是改了旁人天命，妳壹句話就承擔了三人的因果。
　　這損了妳自己多少運道！
　　不要總是覺得自己最聰明，最有主意，沒有人會比旁人笨多少，只有人喜歡自作聰明！
　　此事，就是妳心性不穩的最好寫照。”
　　藍靈娥扁著嘴，顫聲道：“師兄，那我該怎麽補救？”
　　“做多錯多，稍後妳去給劉雁兒師姐賠禮道歉，求她壹句原諒，”李長壽靠在圈椅上，揉了揉眉頭，“看來妳還是不太明白。
　　給妳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若是今後劉雁兒師姐和王奇師弟鬧掰，她首先會怪誰？”
　　靈娥秀眉壹皺，低聲道：“是我這個當初出主意幫她拒絕另壹人的……外人。”
　　李長壽苦笑道：“所以說，為什麽要去幹涉旁人私事？
　　情之壹字，自古誰能說清？
　　這並非是修道問長生的必需品，妳每日想最多的也是此事，長此以往，只會浪費妳的資質和悟性。
　　妳自雁兒師姐那賠禮之後，也在峰上好好反省，劉思哲什麽時候出關，妳也什麽時候出關吧。”
　　李長壽站起身，又道：“這次不多罰妳，自己拿個石板，去抄寫穩字經三百遍。
　　什麽時候真的明白自己錯在哪，再去找劉雁兒賠禮。”
　　言罷，李長壽黑著臉，負手就要離開。
　　靈娥卻又喊了聲：“師兄，還有壹件事。”
　　李長壽禁不住走了回來，擡手摁住靈娥的腦袋，用力揉了幾圈，滿臉恨鐵不成鋼，把她精心梳起的雲鬢都揉散了……
　　“妳到底還惹了多少事，能不能壹並說了？
　　妳師兄我容易被妳嚇出心魔！”
　　“不是闖禍，這個算是意外收獲，我就闖了剛才這壹個禍，真的……”
　　靈娥小聲道，“是關於師父當年受傷之事，因為雁兒師姐這件事，我聽到了壹則傳聞……
　　師兄，附耳過來。”
　　嘀嘀咕咕，如此這般。
　　李長壽俯身聽了壹陣，隨後便是眉頭輕皺，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此事妳不要多管，先去抄寫穩字經，賠禮後來丹房找我。”
　　“哦，”靈娥應了壹聲，目送師兄飄去了丹房的方向。
　　完了，師兄對自己的好感倒退最少十年……
　　隨後她幽幽的嘆了口氣，抱著蒲團去了柳樹下；
　　拿出壹面石板、取出壹把法器刻刀，手背蹭了蹭眼角的眼淚，披頭散發趴在那，默寫師兄十幾年前所著的某篇經文。
　　寫完壹遍，她又擦了擦眼淚，將石板上的刻印抹去，繼續寫第二遍。
　　柳枝依依垂落，撫著她隨風飄晃的青絲，似乎在監督她做功課。
　　……
　　《穩字經》
　　洪荒·佚名
　　生來往，莫管閑，仙已固，難爭先。
　　遇不平，思自力，遭難事，需自省。
　　朋若多，事無躲，友若寡，免橫禍。
　　敵莫立，立必危，先下手，後成灰。
　　莫自持，休自懼，萬事穩，可得寧。
　　修歧路，退則進，得機緣，謀而定。
　　昔紅某，老好人，終被算，何其慘。
　　有妖能，謀算多，被敲昏，扔鐵鍋。
　　舊濁族，慎思弱，力逆天，無奈何。
　　前古族，意不平，強爭運，終落寞。
　　後雙雄，分天地，受挑撥，皆敗落。
　　新人起，頌禮樂，得聖賢，明士多。
　　至我輩，黴運躲，仙路全，得道果。
　　事穩健，拒因果，免奪強，自可樂。
　　避天災，需變化，躲人禍，不留鍋。
　　朝聞道，明仙途，穩字經，伴手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