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八十八章 謀莫難於周密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1
張昌宗聽了樊樂遠的話,仿徨心虛地答道:“這個……,自我擔任千牛衛中郎將以來,因為要侍奉聖人,我壹共也沒去過幾次軍中啊,不曉得那些官兵是否肯聽從我的調遣。而且我只是壹個中郎將,外無戰事,無權調動大軍……”
樊樂遠道:“這個好辦,禦璽如今不是掌握在奉宸令手中嗎?只要奉宸令擬壹道聖旨,以天子的名義調兵,誰敢違抗呢?”
張易之沈不住氣了,厲聲再問:“那麽我們調兵控制宮城之後又該如何呢?難道我們還能造反不成?”
樊樂遠道:“造反自然力有不逮,索性假天子之詔,誅殺心懷不軌的張柬之那些人,咱們總該做得到吧?”
張易之道:“張柬之背後乃是當今太子,妳以為殺了壹個張柬之,就能解了我們目前的困局嗎?”
樊樂遠惡狠狠地道:“那就連太子壹起殺!”
張易之冷冷地道:“殺太子?妳以為相王、梁王那班人會袖手旁觀?”
樊樂遠並掌如刀,向下用力壹切,面色猙獰地道:“那就壹不作二不休,把太子、梁王、相王還有太平公主那些人統統幹掉,到時候群龍無首,還不是由著咱們擺布?”
樊樂遠壹番話,把他的美少年小夥伴們都驚呆了:“這小子瘋了!”
樊樂遠看看他們震驚的表情,哂然道:“怎麽?妳們怕了?這種事,當年來俊臣就想幹,而且他還真就這麽幹了,咱們如今有皇帝在手,只要再控制宮城,頒布聖旨,大義在手,有什麽不能做的?”
張易之連連搖頭,道:“妳以為他們會洗幹凈脖子坐在家裏等著咱們去殺?他們會不防備咱們?是妳想殺就能殺的麽?妳可知道壹旦失手意味著什麽?異想天開!真是異想天開!”
“慢來慢來!樊兄的主意未必不能壹用!”同屬奉宸監的曹勝突然兩眼放光地道:“誅殺諸王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他們那麽多的子侄統統造起反來,咱們只靠壹支千牛衛絕對彈壓不住。不過,如果我們拉壹派打壹派呢?”
曹勝環顧眾人,道:“相王和梁王,都是已經無緣皇位的人,如果我們拉攏其中壹派為咱們所用,答應捧他做皇帝……”
張易之閉了閉眼睛,緩緩地道:“妳不要忘了,咱們曾經殺了武家的人和李家的人。”
曹勝道:“那又如何?利之所在,他們會放不下這點仇恨?何況,死掉的人是太子的兒女和魏王武承嗣的兒子,又不是相王和梁王的親生兒女。咱們只要控制宮城和皇帝,再和相王或梁王談判,以皇帝寶座為餌相誘,不怕他不乖乖就範。”
眾人面面相覷,覺得曹勝的想法雖然大膽,卻也不無道理。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張易之道:“武家不行,武家的人掌握了京師大半的兵權,而且武家子侄眾多,個個身居高位,根本不需要我們,只要我們捧武三思上位,他龍袍壹穿,立刻就可以把咱們壹腳踢開!”
張昌宗興奮地道:“那咱們就找相王,如何?”
張易之站起來,在殿上徐徐地踱了壹陣,遲疑地道:“梁王手中有兵權,太子手中有大義,朝臣雖各有擁附,但是自從狄仁傑死後,相王壹派勢力大減。再加上太子之位確定後,相王為了避嫌,刻意同朝臣減少了來往。
如今朝中各派勢力,以相王壹派的力量最為弱小,就連太平公主都比他勢力大,咱們扶持他?就算他肯答應,那也太冒險了些,如果咱們有能力滅了太子和梁王,扶持相王上位,何至於身處如此尷尬的境地呢?”
此言壹出,眾皆啞然,計劃固然是好的,可說到底,他們沒有那麽強大的實力,皇帝不是他們想立就能立的,如果他們招攬相王,相王就算垂涎皇位,只怕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反手就把他們賣了以取信太子。
壹時間,眾少年的商議又走進了死胡同,這時候帷幔後面忽然傳出幾聲輕微的咳嗽,壹個宮娥驚叫道:“聖人醒了,聖人醒了。”
張易之連忙把手壹擡制止眾人言語,壓低聲音道:“此事容後再議,妳們退下!”說罷,他故意把發絲弄得淩亂了壹些,好像衣不解帶侍奉君前,弄得十分憔悴的樣子,壹溜小跑地沖進了帷幔……
……
冬天的曲江,雪盡南坡,寒意襲人。
站在芙蓉樓上,在晴朗的日子裏,可以看到遠處終南山上的積雪浮雲。
楊帆推開窗子,沒有看向終南山,卻眺望著北方如嚴整棋盤般的城池。
終南山,隱逸之地也,他現在正積極入世呢。
火爐熊熊,沈沐可沒有楊帆那麽強健的體魄,這麽冷的天他有些受不了,楊帆壹開窗子,寒風透入,正坐在爐前煨火的沈沐機靈靈便打了個冷戰,趕緊拿起皮裘裹在身上,這才舉步走到楊帆身邊。
楊帆沒有回頭,只是迎著風雪,眺望著遠處宮城恢宏的氣象,感慨地道:“誰能想到,在這壹片安靜之下,壹場巨變即將形成?此番我們若能成功兵變,或我大唐可以重現上國之雄了!”
沈沐緊了緊裘衣的領口,閉緊嘴巴,待他適應了沖鼻而來的寒氣,這才開口道:“顯宗這壹遭打算沖在頭裏麽?”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仔細考慮過,若求壹時富貴,盡管出頭,若求長久富貴,那麽做任何事,都該留上三分,不可鋒芒盡露……”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目光落在芙蓉園中壹株高大的樹木上,因為積雪壓覆,那棵大樹蒼老的樹幹已經裂開,搖搖欲墜於風雪之中。
沈沐笑了笑,露出壹絲欣然之意:“壹過完年,我就離開。”
雖然顯隱二宗壹向配合默契,但這壹次,隱宗不打算涉足其中,不只沈沐要離開,隱宗的許多重要人物都要在政變之前離開長安。
壹旦顯宗參與的政變失敗,按照楊帆和沈沐之前的約定,顯隱二宗就要互換身份,明化為暗,暗化為明,那時楊帆將率領顯宗避居幕後成為隱宗,而沈沐則率領隱宗同政變後的勝利者接觸,成為顯宗。
看到沈沐又打了個冷戰,楊帆笑了笑,順手關了窗子,沈沐舒了口氣,回到爐邊除去皮裘,楊帆也走回來,在火爐邊坐下,斟了壹杯燙好的酒。沈沐道:“臨行之前,我要提醒妳壹句,小心武氏趁火打劫。”
楊帆安詳地壹笑,道:“這壹點不用我們操心,張柬之已經想到了。在南疆,我和那老家夥打過交道,此人老謀深算,心機頗深,這種事他怎麽會想不到呢?他不只防著武家,對我也不是絕對的信任呢。”
沈沐忍不住笑起來,道:“誰叫妳當初和武家走得那麽近,如果我是張柬之,國運家運盡付於壹役,我也不敢對妳絲毫不做防備啊。呵呵,他要怎麽做?”
楊帆道:“這壹戰,策劃並主持兵諫的是朝中眾大臣,他們是兵變的主力,皇太子是號召天下的旗幟,通過他的大義名分聚攏人心,並在兵諫成功後主持大局。
這幾次突厥入侵,皇帝都是以相王為帥,命宰相為副帥,雖然真正掌權領兵的是副帥,可相王畢竟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直到如今,相王擔著的軍職還沒有解除呢,他現在可是南衙諸衛官兵的最高統帥……”
沈沐強調道:“只是名義上的。”
楊帆道:“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同樣是壹種大義名分,如果皇帝已經對政權失去控制,控制著大半兵權的武家又承認他的身份,那麽,他就能號令戍守九城的各衛兵馬,維持兵諫時整個京城的安定。”
沈沐瞇著眼睛想了想,輕輕點點頭,道:“繼續。”
楊帆道:“太平公主是女流,行動不會那麽引人註意,所以這段時間,就由她居中聯絡,奔走各方,作為太子、相王和梁王各派之間的聯絡人。”
沈沐點點頭,道:“京都兵力,分為南北兩衙。南衙本應由宰相們號令,現在有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再加上相王這位南衙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帥,武家也不從中作梗,南衙應該可以掌握手中了。那麽,北衙呢?”
楊帆道:“北衙復雜壹些,北衙諸衛兵馬,大多掌握在武氏家族手中,駐紮於宮城北側的玄武門外,這些兵馬,武三思和武懿宗可以控制大半。其中直接戍守宮城的是羽林衛,羽林衛不在武三思和武懿宗的控制之中。羽林衛分為三支力量……”
沈沐微微壹笑,道:“妳的千騎,就是壹支獨立力量了?”
楊帆點點頭,道:“不錯,左右羽林衛大將軍平時可以號令於我,但我實際上直屬於天子,完全可以拒絕他們的軍事調動以及命令。
那麽接下來就是左右羽林衛兩支力量了。左羽林大將軍是武攸宜,他掌控著整個羽林衛,但實際上他能直接調動的只有左羽林衛,李多祚掌握禁軍、北門宿衛二十余年,右羽林衛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平時他遵從武攸宜的命令,可是關鍵時刻他若想抗命,武攸宜也奈何不了他。”
沈沐輕輕舉起杯,道:“互相制衡,層層牽制,女皇帝好手段。”
楊帆道:“可惜,手段太復雜,有時反而是致命傷。”
沈沐呷了口酒,悠然道:“不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李多祚大將軍,也被張柬之策反了?”
楊帆點點頭,道:“沒錯!在二張和武李兩家之中,他會作何選擇,不問可知。”
沈沐凝眸思索了片刻,恍然道:“難怪張柬之對武家又用又防,武三思也肯答應合作,原來關鍵在這裏。”
楊帆頷首道:“到時候,張柬之會發動他安排到羽林衛中的幾個心腹將領,各率親信於玄武門匯合,由我打開玄武門放他們進來,隨即關閉玄武門以防武三思黃雀在後,而我安排手下守住玄武門,本人則隨他們壹起行動。”
沈沐笑道:“這是以妳為人質了,不過只要妳沒有異心,壹定會同意他們這樣的安排,從龍之功也有大小,既然都提著腦袋幹了,誰不想在太子面前露露臉。嗯……,南衙禁軍由相王統領控制九城,北衙禁軍由武三思統領彈壓軍中。那麽最大的變數就是左羽林衛了,而他們又有右羽林衛牽制著……,這樣的話,的確是萬無壹失。”
楊帆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年歲漸長,經歷過的事情也多了,我現在從不相信萬無壹失這壹說,《鬼谷子》說,‘謀莫難於周密,說莫難於悉聽,事莫難於必成。’我現在是深以為然啊。
不過如此安排,兵諫成功的機會的確會大增。實際上,在整個兵諫計劃中所安排的手段,還不僅僅是我和妳說的這些,有些防範措施連我也不知道。我能確定的是,這次兵諫成功的機會至少有七成,除非提前泄密,或者出現重大意外。”
沈沐道:“我們繼嗣堂的利益,可要利用這次兵變,務求爭取最大。”
楊帆泰然道:“這點當然是壹定的。”
沈沐笑起來:“看樣子,我們隱宗還要繼續蟄伏下去呀!這杯酒,我敬妳,祝妳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