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狡兔死?造狡兔!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李昭德威嚴森冷的聲音在政事堂中洪亮地響著:“月初,朝廷剛剛下令,民間嚴禁蓄錦,違者殺無赦!妳侯思止便犯下如此大罪……”
李昭德沒法退,也不能退,他是文官集團打擊酷吏的精神領袖,事到臨頭,有進無退。而且,民間禁止蓄錦的政令也是出自他手,這是他緩解經濟的壹個重要手段,今日放過侯思止,這道政令就名存實亡了。
錦緞是硬通貨,本身又是壹種商品,不從法律上嚴加約束的話,通貨緊縮的局面就無法緩解。古代沒有紙幣流行,發生通貨緊縮的情況遠比通貨膨脹頻繁,通貨緊縮的總體傷害比通貨膨脹更嚴重,若不加控制,他這個“首席執筆”將承擔最大的責任。
所以,李昭德明知被楊帆將了壹軍,也只能被楊帆牽著鼻子走。堂堂宰相,竟被這後生小子所算計,這令李昭德非常惱火,這火氣不能沖著楊帆發,他就只能把滿腔怒火都發泄在侯思止身上了。
“侯思止,妳身為禦史臺侍禦史,執法犯法,罪加壹等,此番落到本相手中,斷無輕饒之理。來人啊!把他給我拉下去,與午門外用杖,活活打死,以為百官警戒!”
堂上眾人聽了盡皆壹驚,戶部尚書忍不住勸道:“李相,侯思止乃朝廷命官,雖然犯法,應交付有司懲辦,得了聖人旨意才好處死,如今這般……”
李昭德正滿腔怒火,聽他規勸,不禁乖張地道:“聖人恩寵,昭德敢不為國效力?此獠所作所為,百死莫贖,正該午門處死,以儆效尤。便是先報與聖人,侯思止也難逃壹死。只要昭德壹心為國謀劃,但有所請,聖人無有不依,先報後報又有何妨?
今國家形勢危在旦夕,緩釋自救刻不容緩,安能因壹侍禦史而使天下崩沮,不可收拾?侯思止不過禦史臺區區壹五品官,然我大周五品以下官員他都可以當堂杖死,昭德當朝宰相,就不能杖殺他這個小小的侍禦史麽?”
戶、工、兵三部尚書見他負氣剛強,言語乖張,心中凜凜,俱都不敢再言。李昭德把書案壹拍,喝道:“堂前武士,將侯思止拿下,立即押至午門杖死!”
侯思止嚇呆了,這等跋扈的作風,周興在刑部的時候,刑部有;來俊臣在禦史臺的時候,禦史臺有;丘神績赴地方公幹的時候,丘神績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之政事堂上,李昭德也有。
直到兩個武士上前扣住他的手臂,侯思止才清醒過來,驚駭地叫道:“李昭德,妳敢!我侯思止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妳敢先斬後奏,敗壞國法麽?”
李昭德壹臉戾氣地揮手道:“拉出去,杖殺!”
堂前武士只是奉命而行,管妳合法不合法,拉了人就走。這宮中武士個個壹身武功,六七十斤重的石鎖扔著跟玩兒似的,侯思止當年在長安市上也算是壹把西瓜刀從巷頭殺到巷尾的悍勇潑皮,如今被兩個武士拿住手臂,竟連掙紮的余地都沒有。
侯思止淒厲地大叫:“我侍禦史可以杖殺五品以下官員,那是朝廷法紀所定,妳政事堂宰相有什麽權力杖殺本官!李昭德,妳獨斷專行,壹手遮天,壹定不得好死……”罵聲漸遠,他終究是被拖出去了。
三位尚書如坐針氈,趕緊起身,對李昭德拱手道:“李相所慮者天下也,下官只把眼光放在自己壹個衙門,目光未免短淺,下官這就回去,按照李相指示,開源節源,務必保證我西征大軍無後顧之憂,下官告辭!”
李昭德沒想到杖殺壹個侯思止,還有這般敲山震虎的作用,心中更形倨傲,他冷哼壹聲,道:“本相還有公務待辦,不能遠送了。”
三個尚書點頭哈腰地道:“李相留步,李相留步!”
等到三個尚書離開,李昭德把楚狂歌和唐縱也轟出政事堂,獨留下楊帆壹人,臉色便是壹沈,寒聲道:“楊郎中,妳當真好算計!”
楊帆作出壹副驚訝的樣子道:“李相何出此言?”
李昭德冷笑壹聲,乜了他壹眼,卻不說話。
楊帆又作恍然之狀道:“哦!李相是說下官把侯思止交予李相處置麽?李相這可是冤枉下官了,對於這班酷吏,下官恨不得把他們從朝堂上掃蕩壹空,奈何下官職微言輕,許多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今者,侯思止蓄藏錦緞,論罪當誅,李相果斷誅殺侯思止,有朝廷法令為恃,便是聖人也無話可說。可是如果不是行此雷霆手段,而是按部就班,難保禦史臺不想辦法救援,萬壹聖人動了憐憫之心,禦史臺這員得力幹將就又能茍全了。
要殺侯思止,滿朝上下除了李相還有何人能做到?如今朝廷中三位宰相,兩個流放、壹個貶官,只換得壹個王弘義鋃鐺入獄,而且還沒有必死之罪,百官難免沮喪,李相打殺了侯思止,百官才得以揚眉吐氣呀。”
這幾句話李昭德聽著舒坦,雖然明知他脫不了利用自己之嫌,但是事已至此,也不能撕破臉皮,只好冷哼壹聲道:“以後在本相面前少要搬弄心機,否則,不要以為有太平公主照應著妳,本相就奈何妳不得!”
楊帆連忙欠身道:“下官不敢!”
李昭德拂袖道:“退下!”
楊帆道:“是!今日侯思止杖殺於午門前,還需提防禦史臺狗急跳墻,李相須格外小心。”
李昭德冷冷地道:“笑話,老夫為官壹生,在宦場中摸爬滾打的時候,妳還沒有出世呢,用不著妳這後生小子提點麽?”
“是是是,李相既有主張便好!”
楊帆目的已達,對李昭德的冷淡便不以為忤。論官職兩人有天壤之別。論歲數,李昭德做他爺爺都嫌小了,便由得他發發脾氣又如何?
楊帆笑吟吟地拱手道:“下官告辭!”
楊帆倒退三步,壹轉身便向外行去,李昭德盯著他的背影,惡狠狠地罵道:“小子好生奸猾!”
……
侯思止的屍體被拖回禦史臺,壹具爛屍血染層衣,慘不忍睹。
侯思止受了這麽大的罪,說起來還得怪唐太宗李世民。
以前的杖刑沒有這麽多規矩,板子打到哪是哪,為此常有不該處死的罪犯因為杖刑不當而壹命嗚呼。等到唐太宗的時候,有壹回李世民在太醫院看到壹幅“明堂針灸圖”,得知人體胸背部有許多重要穴位,而臀部的穴位就少得多,便規定以後杖刑只打“八月十五”。
因此,這打屁股是從李世民開始的。
打屁股本來是為了讓人受罰又不至於送命,可是李昭德對侯思止的處置是杖死,光靠打屁股要把人活活打死那得費多大功夫?
所以侯思止這具遺體被打得實在是沒法看了,這還是施杖的侍衛後來實在打得太累了,想投機取巧,把杖往上挪了挪,全拍在他的腰間,把他的腎臟都拍得稀爛,這才結果了他的性命。
如今侯思止只落得頭尾還是完整的,整個腰臀部位成了壹團爛肉,根本沒法看了。圍在他屍體四周的禦史們見此慘狀不禁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饒是這班酷吏殺人不眨眼,此時也不禁垂下淚來。
自楊帆橫空出世,大周的禦史臺出了多少個第壹呀,第壹次有人以無罪之身太太平平地走出禦史臺,第壹次有人沖進禦史臺抓人,第壹次有禦史臺的人被別人用酷刑打死。眾禦史越想越怒,衛遂忠率先高呼壹聲道:“走!找萬中丞去,吾等定要為侯禦史討回公道!”
眾禦史這才發現萬國俊並不在場,心頭更是怒不可遏,衛遂忠壹呼百諾,領著壹群人便沖向萬國俊的公事房。
“砰!”
衛遂忠壹腳踢開房門,厲聲大呼道:“萬中丞!我禦史臺受人欺淩若斯,眾同僚要妳為大家主持公……”
“閉嘴!”
房間裏傳出萬國俊壹聲淒厲的咆哮,他那性格輕易不發火,壹旦發火,倒把眾人嚇了壹跳,興師問罪的氣勢登時弱了三分。
萬國俊站在陰暗處,瘦削的身子竟迸發出壹股強烈的氣勢:“衛遂忠、黃景容、吳讓、趙久龍、劉光業留下,其余人等,滾出去!”
此刻的萬國俊霸氣側漏,依稀有了幾分如來俊臣的風采,眾人受他威勢所迫,竟然真個退了出去,只有他點到名字的這些人留在了房中。
萬國俊冷笑道:“喊!喊什麽喊!喊的再兇再大聲,能避免我們的危機嗎?能打倒我們的仇人嗎?他們正巴不得我們出手呢,壹點頭腦都沒有,壹個個的都是廢物!再這麽下去,今天死的是侯思止,明天死的就是妳、妳、還有妳!”
“還有……我!”
萬國俊顫巍巍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神色猙獰壹片。
衛遂忠冷笑道:“那麽萬中丞有何高見?是不是要我們繼續忍吶?我們倒是想忍,想做縮頭烏龜,可是人家不肯啊!”
萬國俊緩緩地坐回椅中,仿佛不勝寒冷地縮了縮身子,靜靜地道:“忍,當然是無須再忍了。但是,與滿朝文武正面為敵,卻更加愚蠢,妳們沒有看到李昭德已經按捺不住,赤膊上陣了麽?”
他的目光淒幽幽的,仿佛墳頭上的兩簇鬼火地閃爍著,道:“想贏,只能靠皇帝!想要皇帝覺得我等不可或缺,那就要讓皇帝覺得天下並不安定。狡兔死,走狗烹!哼,如果狡兔未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