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前倨而後恭

　　相互尊重是壹個持續的過程，需要慢慢磨合，尤其是對兩個陌生的人，哪怕在吳升的努力下，也過了將近半個月才完成了相互尊重的第壹步：東籬子不輕易張嘴就罵人了。
　　為此，吳升付出了不少努力，為東籬子煎了三次藥，陪著老頭壹起餓了兩回肚子。
　　東籬子終於能下榻走路了，以他煉神境巔峰的修為，又不是什麽大癥狀，這麽長的恢復時間還是慢了些，吳升鄙夷之。
　　在他能自行出屋之前，吳升特地去拜見了壹次三高師景悅，只為請辭。他表示，給東籬子侍丹的確是件很困難的事，忍受謾罵和羞辱也就罷了，關鍵那老頭還總說壹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說宗門要他死，說吳升給他吃的藥是毒藥。
　　他向景悅訴苦：“晚輩知道東籬子前輩心智有些迷失，但總這麽說下去不是辦法，久而久之，流言四起，假的也成了真的。晚輩壹人也無妨，就擔心連累了丹論宗的名聲，連累了景師，晚輩畢竟是景師安排的侍丹。”
　　景悅再次安撫：“宗門自有宗門的規矩，後山之事，很少有人敢在宗門嚼舌根，況且我那師叔是何情形，我們都清楚，斷不會遷怒於妳，放心就是。妳這些日子以來的確辛苦，更遭了不少委屈，我都看在眼裏，還有什麽難處，盡可壹並道來。”
　　末了，先行壹步告狀的吳升不僅將老頭的申訴機會給打沒了，而且收獲壹金打賞。有黃蓮和彭元壽不時探望，他平日裏的表現自然錯不了，都看在景悅的眼裏。
　　吳升提前打好了埋伏，等了幾天，能夠下地走路的東籬子卻沒有跑去前山告狀，他這是認命了？還是有什麽詭計？
　　於是吳升悄悄跟了他幾天，發現東籬子的活動軌跡如下：
　　辰時在松林中散步，順道撿拾松果，通常撿上壹堆後，就壹邊走壹邊漫無目的的打樹枝、打鳥、打鼠兔。
　　巳時前往書房，回顧和修改以前寫的過往歷程和心得，然後再續上幾段新的文字——目前已經寫到了十年前。
　　午時用飯，吃完吳升準備的飯食後，回主屋休憩打坐。
　　申時進入丹房，點燃柴火，就著滿屋子的瓶瓶罐罐折騰，可惜瓶瓶罐罐裏都是各色泥土灰沙，沒有任何靈材，東籬子氣海又被封住，不可能煉出什麽東西來。
　　每逢這個時候，吳升就來到門前觀看，等他折騰完後，進屋查看他燒出來的灰土塊。
　　酉時，東籬子或許會去後山的小孤峰登頂，攀爬危巖峭壁，於絕頂處俯瞰落日余暉下的萬山紅遍，壹坐就坐到天黑。
　　然後，他會借著月色下山，回到園中，看壹看廚竈中有沒有吃食，有就吃，沒有就回屋睡覺。
　　他已經慢慢學會了尊重人，不理睬吳升，總之不說話，見了面就當沒見著。兩個人之間從勢若仇寇而到形同陌路，好似活在同壹個地點的不同兩個世界，有交叉，卻沒有交集。
　　有兩次他從後山下來晚了，吳升沒有留飯，老頭也沒如往常壹樣回去睡覺，自己去洗米煮飯。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證明，他不需要任何人侍奉。
　　冷戰了壹個月後，吳升開始進入東籬子的丹房，將那些瓶瓶罐罐收拾壹番擺好，取出靈材煉丹。
　　配料、投料、控火，壹個時辰後開爐，壹股清香在丹房中散逸開來，爐中躺著三枚溫熱的生骨丹。
　　東籬子倚在門前，默默的註視著吳升煉丹，壹句話也不說，丹成之時悄然離開。
　　吳升也不理他，用剛削成的小竹管將生骨丹收好，封住，刻上丹名，取了片竹簡寫明用法，放置在清理出來的丹架上。
　　次日，吳升又開壹爐，東籬子依舊斜靠在門前默默觀看，看罷離去。吳升將這瓶烏參丸同樣留在了架子上。
　　接著是大黃丹、靜寧丹、凝香露、風濕丹、驅蟲丹，乃至化療丹、護脈丹，九瓶靈丹都整齊碼放在架子上，丹房終於有了壹些丹房的氣象。
　　這天，東籬子進了丹房，站在丹架前壹瓶壹瓶看了過去，時而打開丹瓶嗅壹嗅丹香、望壹望丹色，時而取過竹簡琢磨上面的說明文字。
　　在丹架前佇立良久，銀白的胡須顫抖不停，忽然轉身，飛快挑選著旁邊盛放著的不同泥土，將其送入陶罐之中，生火煉制。壹番操作極為流暢，舉手投足盡顯大家風範，或許只有在這壹刻，他才偶然展露出自己身為丹論宗二師祖的崢嶸。
　　但開爐之時，煉成的依舊是土塊。東籬子望著這焦黑的泥土，忍不住將陶罐砸得粉碎。
　　晚間，東籬子下山回來，臉上滿是傷痕，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是上下小孤峰絕頂時不慎摔傷的。他也不吃飯，回到屋中悶頭便睡。
　　吳升進門，在床塌邊放下壹瓶靈丹，壹碗米粥、壹盤腌肉。
　　東籬子從被褥中伸手，將丹瓶取過來，見其上刻著“生骨丹”三個字，壹骨碌爬了起來，倒出靈丹在傷口上塗抹。
　　塗抹完畢後，將丹瓶拋出房門，叫道：“休想誑我！”
　　次日，東籬子來到水缸邊，對著裏面的自己打量良久，又來到丹房前，他想再重新看壹遍生骨丹的文字，再嗅壹嗅丹香。
　　丹瓶就在丹架上，正要伸手去取生骨丹時，發現旁邊又多了個丹瓶，卻沒有名字，也沒有說明。
　　好奇之下，東籬子將這丹瓶取過來，拔開塞子倒出丹丸，壹枚泛著紫光的靈丹躺在手心上。
　　東籬子目視這枚靈丹，嘴唇哆嗦片刻，猛然將其遠遠拋出門外，沖出丹房，對著遠處的吳升大叫道：“妳到底是誰？”
　　吳升走了過來，將靈丹拾起，吹去其灰，躬身道：“幾年前，晚輩曾經見過這種靈丹，名壯陽丹，此丹乃中品壹等靈丹，功效卓著，據說風靡齊國。當時晚輩羨慕不已，壹直在想，何時才能向煉丹之人求教，未曾想，原來卻是前輩。失敬！”
　　東籬子冷冷看著吳升：“勢利小人，前倨而後恭！”
　　吳升笑了：“身為丹師，自是以丹術為立身之基、修行之道，面對壹個只會辱罵他人、自暴自棄的丹師，我自有倨傲的資本；若是換壹個能煉制壯陽丹這等奇丹的天才，讓我恭敬侍奉，又有何不可？前倨而後恭，理所當然也！”
　　東籬子冷笑兩聲，質問：“這壯陽丹，妳是從哪裏偷來的？”
　　吳升道：“前輩這幾日不是壹直以泥土煉丹麽？晚輩看過之後，便學了。”
　　東籬子大叫：“放屁！”
　　吳升笑答：“若是不信，前輩可再試壹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