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磚戴孝

　　鐘靈毓，清微派弟子，資質卓絕，自道院建立以來始終位於第壹梯隊。雖不及盧元清等人耀眼，卻也極受尊敬，甚至壹度被視為住持人選。
　　三十多年來，從後天到先天再到人仙，壹步步走的非常踏實。誰也沒想到，在沖擊神仙的關口羽化身殞。
　　“人生易盡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復。”
　　當年的齊雲三十六友逐壹離去，再過幾十年，那些資質不足畢生困於先天境的同伴，也要到了壽元耗盡的時候。
　　可以想象，除去盧元清、張無夢、司空蟾、張守陽、晁空圖這五人，還能剩下幾個？連白雲生都前路難料。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二代弟子沒有辜負期望。
　　雖只有何禾壹人晉升，但總體水準擺在那裏，費芩、林思義、徐子瑛等人還非常年輕。就像古代二十來歲中舉的士子，早晚都會得中進士，金榜題名。
　　鐘靈毓的殞落，舉國震驚，龍虎山、茅山、武當山、白雲觀等道門聖地，連辦多日齋醮。數百位高功道長住持法事，祭告亡魂，祈消災賜福。
　　尤其清微派，更是辦了壹場羅天大醮。
　　羅天大醮，堪稱道教科儀中最隆重的活動之壹，格局、含意、祭期無不隆重龐大。此番不僅為悼念鐘靈毓，還明確了更開闊的主旨：
　　壹護國佑民，二安魂度亡，三消災禳禍，四祈福謝恩。甚至老百姓有病有災的，都可以去蹭蹭符箓。
　　所以官方和民間皆鼎力支持。道門這手相當不錯，本是悲壯哀慟之情，立時變成了深明大義，修行楷模。
　　至於其他同道，齋醮不會參與，多是私下拜訪。比如鳳凰山，遊宇便是親自登門，又有龍秋代顧玙前來問候。
　　往大了說，都是尋仙問道的同伴，難免芝焚蕙嘆，物傷其類。
　　……
　　巴蜀，青城山。
　　青城山號稱第五洞天，張道陵曾在此結茅傳道，淵源已久，屢經變遷。
　　晉時，青城山所傳屬南天師道；明時，又變成了全真龍門派，直到現在，仍屬於龍門派丹臺碧洞宗。
　　以前道門混亂，疏於管理，明明是全真道，但山上有大小道宮數十座，最大的壹座叫天師洞，嗯，還是熱門景點。
　　而統壹肅清後，由道協出面協調，全真交籍給正壹，又變回了天師道所屬，且將各宮觀合並，統歸天師洞管理。
　　這日清晨，天光剛亮。
　　青城上下早已人滿為患，特別通往天師洞的壹條山徑，擠擠壓壓排成了壹條長龍。鐘靈毓殞落，各地都在舉辦齋醮，天師洞也不例外。
　　壹共七天，今天是最後壹天。除了正常科儀外，宮觀每日還會派發壹定數量的符箓，治病祛邪，鎮宅平安，種類不壹。
　　附近百姓趨之若鶩，如果想象不出來，雍和宮搶頭炷香了解壹下！
　　不多時，太陽升起，天光大亮。道士們做完了早課，開始科儀活動。觀門壹開，成千上萬人烏央烏央的湧進去，百張符箓壹掃而空。
　　其中又有壹位男子，叫武超，家住都江堰市，據此二十多公裏。
　　他從第壹天就開始搶，到現在也沒搶到壹個。這東西雇人排號都不好使，也沒有黃牛，畢竟神仙符箓，對自己都有益處。
　　今天也如此，武超眼睜睜看著最後壹張符箓被人拿走，那叫壹痛不欲生。
　　他家庭貧困，無錢購買，連靈米都只在單位年會上嗑到壹碗，順便掰了幾根靈蕉回家給孩子吃。
　　所以壹張免費符箓，對他意義重大，怎奈現實殘酷，只得垂頭喪氣的下山回家。
　　壹路上，有不少跟他類似的非酋，也有少數歐氣大佬，嘚嘚瑟瑟的顯唄神符。他心中暗罵：都是靠人施舍的窮鬼，妳不過就搶到了壹碗飯，有什麽好得意的？
　　道理如此，但心裏還是非常渴望的。
　　碎碎念叨著，武超很快到了後山山腳，周遭不知不覺沒了人，青城山幽，樹林隱翳，時有鳥鳴聲聲。
　　他順著小徑繼續往下，拐過兩個彎，眼前忽現壹面古樸門墻。
　　“嗯？”
　　武超壹怔，哦，這裏好像有座小觀，叫什麽飛雲觀，也隸屬天師洞。
　　他經過大門時，見裏面清幽怡人，鬼使神差的進了去。院落不大，三間房屋，供著壹位小神。
　　院子裏有棵大樹，壹位道士正坐著喝茶，見了他招呼：“居士安好。”
　　“呃，道長好，我不打擾您吧？”
　　“呵呵，無妨。”
　　道士伸手讓座，笑道：“居士剛從上面下來？”
　　“是啊，今天又沒搶到符箓！”
　　武超坐在石凳上，只覺陣陣清涼，不禁舒爽了許多。
　　“符有百張，人有千萬，本就強求不得。”
　　“我知道，可我壹連七天都在這蹲點……反正心氣不順！”
　　他見其面目和藹，氣質淡然，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不瞞道長，我們窮苦人家得點東西不容易。我母親前陣子病了，醫治困難，這才想求張符箓回去，唉……”
　　“哦？不知得的是什麽病？”道士問。
　　“不是大事，就是得長期調養，好吃好喝伺候著。”
　　武超連連搖頭，面露無奈。
　　“……”
　　道士沈吟不語，忽道：“妳也是孝心有加，貧道這裏倒有壹張符。”
　　符？
　　他立時擡起頭，只見對方摸出壹張黃色符箓，放在石桌上，“貧道法力低微，只能打理這座小觀，但平日也不敢懈怠，勤修玄法。此符是我親手所制，縱比不上幾位師兄，也能有七八成功效。妳若不嫌，便送……”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話未說完，武超已經把符緊緊攥在手裏。
　　不久之後，他從飛雲觀出來，還在為這個意外之喜而恍惚，感嘆自己運氣好，得貴人相助。
　　青城山果然是道門重地，道長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啊呸呸！
　　回去的路上，他壹直捏著這張符箓，材質和符紋都與在天師洞見到的壹模壹樣，也散發著淡淡的溫暖氣息。
　　七八成功效，也可以的吧！
　　下午時分，武超回到家中。家裏人口甚多，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再加上前來借住的堂弟壹家，共九口人。
　　沒辦法，有錢的人大抵相似，貧窮的人各有各的貧窮。
　　他將自己的奇遇壹說，家人都很開心，按照那位道長囑咐，將符箓裝在棉布袋裏塞進墻壁，不出意外三日後可愈。
　　之後，全家每時每刻都在關註著母親狀態。
　　那位道長果是純善之人，符箓確有功效。次日，母親氣色就明顯好轉，不再咳嗽。第二日，已能下地走動，食欲恢復，身子也有了氣力。第三日，面色紅潤，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只是瘦弱了點。
　　心裏落下了壹塊大石頭，武超自是歡喜，當晚兩口子還輕手輕腳的親熱了壹番。
　　他躺在床上默默想著，道人說三日可愈，今天是第三天，那明天就應該全好了。正好明兒休息，早點起，去早市買條鮮魚。
　　母親愛吃魚，也很久沒給她做了……
　　想著想著，武超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聽隔壁傳來壹聲驚呼，隔了片刻，又傳來老父親更強烈的悲哭。
　　他猛地壹激靈，急忙跑到隔壁，見母親摔在地上，面色發紫，早沒了氣息。老父親則癱在床上，哭到聲音淒厲如鬼嚎。
　　……
　　“死亡時間在淩晨四點左右，沒找到任何明顯致死痕跡，如果妳同意，我們想把屍體帶回去仔細檢查。”
　　由於母親死的古怪突然，武超第壹時間報了警，那邊聽聞，也派了兩個修士前來。如今警方內部分工明確，普通人越來越往後勤文職方面發展，壹線基本都是修士。
　　而他們檢查壹番，初步認定是非正常死亡，或與術法有關，此刻幾人就在客廳做著問詢筆錄。
　　正說著，裏屋猛然傳來壹聲妻子的哭嚎。
　　“爸！”
　　“爸妳怎麽了？”
　　武超蹭的站起身，瘋了似的沖過去，見老父親也倒在床上，面色發紫，隨母親壹同去了。
　　兩個公務員修士也是壹驚，死壹個就不得了，死兩個更是重案了，難免會聯想到什麽謀殺、滅門之類的。
　　“妳先別急著哭，此事非同小可！術法這東西壹旦發作，防不勝防，必須盡快解決！”
　　其中壹人拽住武超，硬生生拉起來，高聲道：“妳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或者遇到什麽怪事？”
　　武超臨近崩潰，又驚又悲，五官擰成壹團顯得格外猙獰。
　　“我們都是老實人家，能有什麽仇……怪事，怪事，怪……”
　　他猛地掙脫那人，沖到壹面墻壁前，手指摳的鮮血淋漓，挖下壹塊活板，裏面是個小凹層，放著壹個棉布口袋。
　　“這個！這個！”
　　他拿著布口袋，扯開繩子，“我在青城山求的，青城山求的！”
　　嘎！
　　武超的聲音戛然而止，封口脫落，露出裏面的物件。
　　不是符，而是壹塊裹著白布的磚頭。
　　那白布異常的慘白，白的刺眼，可怖，狠狠沖擊著眾人的視神經——那是壹塊披麻戴孝用的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