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黃昏分界 by 黑山老鬼
2025-2-13 19:20
“斬盡屍位奪香火,民心歸位在此時……”
人間壹夜斬盡世間泥塑,冥殿之中,胡麻也揮刀直上,迎向萬千神祇。身邊,孟家老祖宗都已經受創太重,身軀殘破,而且迎著這漫天漫地的神祇,它都仿佛在本能裏生出了畏懼。雖然被胡麻所鉗制,但如今也已經有了些許怠慢之意,倒是身邊的小紅棠,還在壯起了小膽跟在胡麻身後,時不時偷偷撿點什麽東西吃。
可無論如何,他們三人之力,對比起這三殿帝鬼的聲威,以及那滿殿的神祇,仍然顯得氣勢相差太遠,明面上看去,倒如三只螻蟻,挑戰老天也似。
但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麻以身化橋,斬向帝鬼,並非自己斬出,而是借人間殺劫斬出。迎著他的刀,只見得那冥殿之中,道道金光萬丈的身影,忽然之間,就變得腦袋滾滾落下,金身破裂,黯淡,仿佛被打回了原形,只有壹道道輕飄飄的紙人,或是破布,紛紛散落於地。
胡麻這壹刀,看似迎向了千軍萬馬,實際上竟是直斬到了那第三殿帝鬼面前。那第三殿帝鬼見著漫天神明墜落,也已經陷入了難以形容的恐懼之中:“妳們究竟在人間,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逆不道的是妳們!”
胡麻借來人間騰騰殺氣,手裏的梟皇大刀,都已經變得血腥猙獰,壹斬便將第三殿帝鬼的腦袋剁了下來,而後轉身又將那身邊的第四殿、第五殿帝鬼斬成了兩半。壹把抓起了他們的殘軀,血盆大口吞下,大口咀嚼,面色森森,桀然狂笑:“生民是道,民心是理!”
“這場殺劫自民心起,妳們,又算什麽東西?”
怒喝聲中,已然揮刀向前,斬破第三冥殿,滔滔殺意,直指向了冥殿之中,最後二殿。
此時的他,斬盡三殿,便又立時引得滾滾紫氣,流向了人間,而他自己,也已經感受著人間殺劫再起,蕩盡天下桎梏,再也沒有可擋殺劫之人。他感覺到了暢快,也是自打接下了胡家先輩留下來的差事以來,頭壹次感覺這麽接近了改天換地的壹步,感覺到了真實的喜悅。
“天災不斷,人間運絕,卻不拜神,偏要斬神?”
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振奮,便也有人感覺到了無端的恐懼。
二鍋頭斬盡天下屍位神,不食牛還神於民,行遍天下之時,此時的西南之地,在已經停了下來的風雪之中,早有壹方高臺搭起。臺上坐著十幾位衣裳骯臟,滿是灰土,身前卻豎起了七道詭異大旗之人,正是造福孫家,他們也都老實巴交,壹直在等著轉生者們過來鬥法。
但他們先沒見著人,反而是看見了這世間氣運變化,看到了這世間福澤氣運,本就被這殺劫沖得散亂,如今卻更是瞬間被抹去,壹眼看向天下,白茫茫壹片,如雪地般幹凈。而他們眼中的世道,則已形成了有史以來,最為衰弱之時。
大小眼的孫家主事,與歪嘴的造福孫家大捉刀,驚恐的站起身來,蹺著腳尖死死的看,然後嗷壹嗓子便哭了起來:“搞什麽啊?”
“這世道破破爛爛,也總該縫縫補補,勉強鎮著災物,擋著太歲,妳們卻壹夜之間,斬得如此幹凈……”
“難道,難道是要自絕生路不成……”
“……
“妳們錯了。”
但也同樣在他們哭喊出了這些話時,有撐傘的男子,踏著積雪,緩步而至。他徑直走上了高臺,冷眼看向了孫家的眾人,低聲道:“世道破爛到了壹定程度,與其縫縫補補,不如破而後立!”
“說什麽神受香火,鎮災護民,都是謊話!”
“神在民心,不假外求,所謂的神,不過是民心所化,先輩遺留。”
“這樣的道理,或許給這世間百姓講,他們還不夠了解,但連他們也知道火塘子的重要性,知道先祖的重要性,妳們身為祈福求願的造福孫家,難道不懂?”
“我們懂!”
孫家大堂官毫無其他門道大堂官的自重與體面,聞言只是大哭:“世間神皆是都夷所封,神在都夷便在,但話說的輕巧,又有什麽辦法?”
“妳道是我們請來了風雪,降災給那保糧將軍的?”
“不是!”
“其他十姓,都是竊取天地權柄,獨我孫家,其實是守著那最恐怖的玩意兒!”
“當年國師不光是給了鬼洞子三十六族差事,最重要的差事給了我們孫家,那三十六家,是守著鬼洞子,填飽下面那些東西的肚子,不讓他們鬧事。
“而我們孫家,則是要在人間守著,每當下面的東西欲求不滿,想要出來,我們便要給它們找著祭品,讓它們吃飽……”
“我們孫家幹的活,就是決定誰死,誰成為祭品,每當下面的東西要來到人間,我們便要降災,他們要多少,我們便只能給多少。”
“世人都只道孫家懂得降災,但沒有壹個災,是我們自願降的……”
“如今這天下冗余,便是註定要死,註定要祭給下面那些災物的,妳們非但保了他們,還斬盡了天下神祗,那地底下的東西,便要出來啦……”
“我知道這個道理。”
打著傘的花雕酒,聽著孫家大堂官說出來的秘密,卻仿佛沒有半點意外,只是慢慢的看過了他們,道:“都夷府君案神,人皮賬簿,無非都是在與太歲盤著這個賬。”
“所以從壹開始,就沒有將孫家當成對手。”
“或者說,與其他十姓的鬥法,是上京法會之後開始的。”
“但與妳們孫家的鬥法,卻是從塘神出世,還神於民的那壹刻便已經開始。”
說著話時,他壹人面對著造福孫家上下十幾位上橋高手,卻有著壹種俯視的姿態:“還神於民,便是要毀了這個賬!”
“至於現在……”
他也同樣在此高臺,看向了那壹片白茫茫大地,看著有些許微弱,但純粹的香火緩緩飄起,不像孫家人壹樣絕望,倒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後低頭看向了高臺上的七枝大旗,沈聲道:“偽神已斬,民心歸位。”
“妳們孫家,可還要試壹試,要不要繼續向了明王降災,向了這天下冗余降災,看看後果?”
“我們還出不出手,還有什麽區別?”
孫家的主事直到此時,才面帶苦意,擡起頭來,那高臺上的七桿大旗,分明沒有人施法,卻已經忽忽蕩蕩,飄了起來。他低聲道:“下面的東西,要出來自己拿祭品了……”
花雕酒卻只是笑,輕輕轉動了手裏的傘,道:“那妳便看看,我這把傘,擋不擋得住!”
轟隆!
同樣也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隨著二鍋頭在猛虎關前,斬盡天下偽神,這壹方天地各處,也有三十六個地方,陡乎之間,冒出了滾滾黑氣,直黑虹出世,直指天地蒼穹的深處。其中,甚至還包括了靈壽府的洞子李家。
世間或許盡是偽神,但只要它們在,這世間分量,便更沈壹些。洞子深處的那些東西,在靈壽府的洞子李家死盡之前,也不會這麽輕易的出來。但是如今,斬盡偽神,而世間新神之力尚薄,便仿佛壹下子使這三十六個地方,同時失去了封鎖,無窮無盡的黑氣蒸騰了起來。
將此妖天鬼地,沖擊得四分五裂,滿目瘡痍,搖搖欲墜。這正是造福孫家最恐懼之物。
其他九姓,其實多半都已經是自己竊取權柄,最大的追求,也是將黃泉八景掌握在手裏,好讓自己子孫後代受益。惟獨孫家不同,他們守著望鄉臺,看似占盡了天下福澤,但實際上,孫家起勢,便是因為他們與災物打交道,他們壹門的福澤,都在與這些鬼東西打交道的過程中耗盡了。
災物想要多少人,孫家便要交出多少人,傷人太多,便傷天傷,需要這福澤來填,裏裏外外算起了賬,孫家人沒有占過便宜,所以多是瘋子。
但他們也沒想到,會看見這樣壹幕。
滾滾黑氣,直沖雲霄之時,卻也有裊裊香火,來到了此間,香火之中,自有道道虛影,便那麽自然而然,來到了這些鬼洞子身前。他們是純粹的,甚至不像是真正的活物,也不需要有什麽意誌驅使,只是生來便為禳災生福,他們察覺到了天地漏洞,便自然而然的,擋住了這要出世的災物。
這些存在,如今或許還顯得很弱小,但不食牛門徒,手持青香,走遍世間,便自然而然,越來越多的香火,傳遞到了世間各府鎮百姓手裏。自然而然,便有香火匯聚,世間各地祖祠、老火塘,甚至是荒墳野崗,飄出了道道青氣,匯聚而來,擋住了鬼洞。
世間老火塘子,正在連成了壹片。
老火塘子可以庇佑生人,因為那是先人所化,曾經這壹片天地,便是由祖壇鎮壓天下災殃,如今,則是由二鍋頭在猛虎關設下的法壇為中心,重新開始鎮住了天下災殃。
沒有激烈的對抗,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壹切都只在無聲之中。人間諸人,甚至察覺不到那變化,只能感受到清寧與平靜。
……
造福孫家壹門,嘴唇顫著,良久,才有人奮力爬了起來,站在了高臺之上,看向人間,卻只是努力的眨著眼睛,不知該如何。便仿佛自己要等著世界滅亡,結果發現陽光灑落,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他們有種錯愕的平靜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有身邊的花雕酒,壹點也不意外,輕輕收起了手裏的傘,而空中的風雪,並未再次飄落。將傘背在身上,他拔起了孫家插在這裏的第壹桿旗,擡膝給折斷了,扔在壹邊,然後又拔起了第二桿,慢慢道:“災物厲害,便連府君遊神,見了都會躲開,以免汙了法身。”
“那只是因為它們本來就非真神。”
“如今還神於民,與世同在,此世不毀,災物便不可能出世。”
“這場鬥法,難道不是我們贏了?”
造福孫家主事,良久,才緩緩點頭,坐下來時,臉上居然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是妳們贏了!”
……
“是妳們贏了!”
而在北地,鐵檻王陣前,鐵駿大堂官聽著紅葡萄酒小姐說的話,也仿佛壹下子變得有些頹喪,那是自己最驕傲的心氣被打散之後的模樣,他過了很久,才低低的開口。
眾人都知道他這壹句無力的話,代表了什麽。
旁邊的周四小姐正縱馬而來,手裏的錘都舉了起來,硬是沒舍得砸落下來。只是吃驚的道:“妳說啥?”
“我說,是我們輸了,所以,也不必再鬥下去了。”
鐵駿大堂官慢慢的說完了這句話,然後,將手裏的錘扔在了地上,跳下了馬來,小小的個子,卻在此時顯得異常肅穆。深深的,向了盤坐於地的悶倒驢,壹揖到底:“妳們,當受此禮。”
拜完了這壹禮,他才擡頭,仰望著馬上的紅葡萄酒小姐,認真的開口:“守歲壹門,最高明的法,是老爺的天地不動印,雖然不動,卻還存在。”
“因為存在,所以早晚要回到世間來。”
“而妳們,卻是敢於回歸真正的空,這境界,是仙人獨有,妳們的境界,比我們家老爺還高。
“妳這是……”
四下裏頓時有些不解之時,鐵駿大堂官向周四姑娘道:“小姐,該投軍了。”
“老爺來之前便已經吩咐,別的十姓,不敢這麽幹,是因為他們其實受到了底下人的裹挾,被捧到了那個位子上,做很多事便不自在了。”
“但咱們敢。”
“因為咱們這壹門裏,遇著事了,只論拳頭的大小。”
周家四小姐聽聞這些話語,著實大感意外。心間尚為長勝王燃盡神魂之舉所震撼,便又聽到了鐵駿大堂官的言辭。她腦袋壹時難以容納如此之多的信息,尚未緩過神來。
那邊,長雄王驟然大叫:“鐵駿先生,妳所言何意?我們尚有七人未敗,更有鐵騎二十萬藏於伏龍坳……”
“嗤!”
鐵駿大堂官猛地轉身,矮小的身影瞬間閃至他身旁,將其腦袋摘下,跪倒在地,獻至周四小姐面前,沈聲道:“周家的拳頭,乃是最大。所以咱們無需被裹挾!投軍之後,周家與北地諸多世家便會反目成仇,他們定會糾集大軍來攻,但小姐莫憂…… 無論遭遇何人,周家門下,自有老夫沖鋒陷陣。”
壹時之間,四下驚動,有人驚有人喜,唯獨五加皮憤憤不平,罵道:“認輸了?那怎麽行,我們還去哪裏尋找機會?”
“三義,打起明州旗號來吧!”
百戲小鎮,趙家主事握緊手中那枚銅錢,也似將所有事情想通,緩緩站起身來,伸手揭過旁邊的青布,而後壹只手探向青布之下。
小鎮外面,轉生者正與扶搖王大軍對峙,數道身影施展妙法,已然準備大義獻身,卻忽然之間,身邊夜色匯聚,仿佛壹只無形大手,將他們扯入濃濃夜色之中。再下壹刻,整個百戲小鎮,所有的鑼鼓、燈火、彩戲乃至百姓,也全部消失。再度出現時,已隨趙家大主事來到了另外壹個地方 —— 空蕩蕩的山谷之中。
趙三義楞了許久,才忽然大聲道:“爹,妳這壹手,漂亮至極!神乎其神!”
趙家主事將這壹面青布遞給趙三義,嘴角扯動,似因親兒子由衷的誇贊而有些高興,終究卻只是默然搖頭,低聲嘆道:“這世間術法,終將消失,這壹手,怕是很快便再也見不著了。但如今,趁著我們趙家手裏還未沾染他們的人命,便該早做打算。這世間術法會消失,而趁著尚未消失之前,全力輔佐明王。那些與我們聯盟的世族,能勸則勸,不能勸說的……” 頓了頓,冷聲道:“剝皮!”
趙三義怔了怔,急忙用力點頭答應。只是遠處,忽然響起幾個憤然的唾罵聲:“我他媽好不容易找著機會要走了,是誰把我拉到這鬼地方來的?”
……
“妳瘋了。”
南疆,十萬大山,祝家喚來黃泉惡犬,可別說相鬥,僅是看到猴兒酒祭起的五色蠱,便已直接被嚇破了膽子,拼命大叫道:“妳居然用太歲煉蠱…… 還他媽直接煉了五種?”
“所以,是要我殺光妳們山上那些不服氣的,再自己將那條路找出來……”
臃腫而瘋狂的太歲血肉之上,猴兒酒對觀山族人的恐慌並不奇怪,只是冷淡開口:“還是妳們認輸,將那條路交出來?”
滿山上下,壹片死寂。堂堂祝家,不戰而勝,仿佛成了壹個笑話。但祝家人上下,找不到拼命到底的理由。在門道中人眼裏,這場鬥法根本毫無意義。所以祝家連思索的時間都不長,便收起了第三面鼓,打開大門,領著猴兒酒來到了世代居住的山上。
穿過層層寨樓,他們來到最山頂處,看到壹處如火山般的存在,裏面是擁擠、古怪、時時蠕動卻讓人無法看明白的血肉。
“我,便是祝家人最大的秘密……” 引路的祝家大堂官,聲音裏帶著沈沈哀氣:“也是妳要找的路。這裏,便是太歲血肉的源頭……”
祝家大主事低聲說道:“妳猜得沒錯,除三面鼓外,祝家確實還有別的本事。我們守著這處山眼,守著太歲血肉源頭,這就是祝家最大的底氣。守著這血肉源頭,我們祝家本有機會走上與其他十姓不同的道路,但最終還是決定守著惡狗村,因為我們畏懼太歲,無論是誰,在什麽時候,始終不敢深入探查此物……”
“妳們不敢,我敢!”
見到這壹處血肉,猴兒酒的臉上終於露出期待的笑容。他緩緩放下手中笛子,低聲道:“有機會,將此物還給我的妹妹!” 說完這句話,他甚至不顧祝家是否在故意誆騙他,便慢慢伸出手掌,向那血肉源頭輕輕撫去,低低嘆息:“如今總算有了機會,讓我看看,妳是什麽…… 東西!”
手掌覆在血肉之上的壹刻,整個人也驟然消失,進入了血肉之中。
“阿爹……” 旁邊的祝家大公子都懵了,小心道:“這個瘋子,好像自己尋死了啊…… 那咱們,算是輸了,還是贏了?”
“…… 還有輸得比這更厲害的?” 祝家主事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心驚膽戰,琢磨不明白,只是悲哀地搖頭:“其他幾家也輸了,所以咱們並不算是丟臉…… 只是,這壹場鬥法,咱們認了輸,怕是南疆四州十七寨的土司阿公們,都不會再聽我們的,反而會恨死我們…… 如今,要提防的是他們壹氣之下會對我們做什麽啊……”
曾經的祝家,壹聲令下,無人不從。如今,居然要面對被其他土司阿公聲討的局面,這讓祝家大公子感覺有種難以想象的離奇。還沒想明白這會是什麽局面,便忽然有手下人來報:“不好了,阿公,還有人在這南疆作亂呢…… 混世王手下兵馬撤出山來三萬余,守著各家村寨,但也不知怎麽的,便又惹惱了壹個瘋女子,打起來啦…… 如今,地府之門大開,山精古怪發狂,各族的先輩都推開了棺材板,四州十七寨的人…… 快被她殺光了!”
靈壽府,洞子李家。
李家家主守在洞內,於二鍋頭在猛虎關前斬殺天下偽神之時,便已感覺到洞子深處的東西開始作祟。壹時絕望,輕輕將李香玉推出洞外。張開雙臂,準備以身擋住洞子深處的東西,卻沒想到陣陣香風飄來,無形神蘊彌漫洞子,擋住了裏面的東西。
他等了好久,才睜開眼睛,壹時有些難以置信。
“阿爹,阿爹……” 洞子外面,李香玉拼命大叫著:“妳不要自己擋,我…… 我會幫妳……”
但當李香玉沖進洞子裏後,卻也呆住了,父女二人面面相覷,甚至顯得有些尷尬。
“哈哈,哈哈……” 過了好久,李大先生才忽然放聲大笑起來:“被擋住了,擋住了…… 原來,不是非要我李家的人壹代壹代在這裏擋著,原來,能擋著這些鬼東西的東西,便在這民間。只是可笑,荒唐,近二百年時間,居然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壹句……” 他的笑聲裏,挾著怨憤、委屈,引得四下裏陰風陣陣,仿佛李家的先輩都在這時候感覺到了委屈,跟著哭將起來。當然,這是假的,李家先輩每壹個都餵了洞子深處的東西,已經不存在於世了。
而李家家主,也是哭笑壹通後,才轉頭看向李香玉,擺著手:“丫頭,出去吧,我和妳壹起出去。咱們家裏的人不用在這裏守著了,跟所有人壹起離開,我們的苦命結束了。丫頭,妳好命!我們李家用了七代人守著這鬼東西,不曾逃脫,也對得起天地,有大功呢。所有的福份,都要著落在妳身上,丫頭,該妳享福啦!”
不食牛壹眾門徒,從南至北,引著香火,散入天下,壹步壹步,直向上京城走去。當香火送進如今只剩胡家壹門的祖祠,便代表著還神於民,歸於天下。
而明州王在西南,也已脫困,於滾滾風雪之中率著手下精兵猛將,橫掃西南數州之地,打響了明王的旗號,率大軍三十年,回指上京。
天南海北,四下各處,冗余軍各破強敵,聚嘯起來。當然還會有很多世家、門閥、草頭王不願歸順,但也已經大勢所趨,再也擋不住這場席卷天下的殺劫。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冥殿之中,胡麻感受著這人間變化,如同看見了奇跡。六十年前,開始在這世間看見絕望,不再逍遙自在的老君眉,突起壹念,將這十六個字帶到了人間。或許當時的他,並不認真,只是隨口道來,但又何曾想到,這十六個字,變成了此世預言?最關鍵的是,那時候的他們,又有誰想到,這預言,居然真的完成了?
“此言大逆不道,當誅!”
而同樣也在胡麻自入冥殿以來,剛剛喘了口氣,想要回頭看壹眼如今迎來大勢,即將完成這換天之舉的人間時,身前卻有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擡頭看去,便見到了二朝並現的場景。在他做的這壹場深深的長夢之中,壹切都已扭曲、錯亂,無盡空間折疊了起來。
他看到兩方金鑾大殿,同時出現在了眼前。看到上方壹方冥殿,有披甲的帝鬼,身高萬丈,低頭俯視著此時的他,身邊皆是壹身兇氣,渾身裹滿血腥味的大將。這些大將,不像前面幾殿,穿著考究,壹身貴氣,而是渾身皆是荒蠻氣息,有些人身上甚至還裹著獸皮。下方壹方大殿,則是陰森沈默,靜寂不言,但身邊文臣匯聚,每壹雙眼睛,都仿佛有著洞徹人心之能,仿佛可以看穿自身的壹切因果。
夷太祖!夷世祖!胡麻知道他們的身份,壹個是最早接觸太歲,設兇兵大祭,將太歲請到人間,引發了這場舉世獻祭的罪魁禍首。另外壹位,則是打破祖壇,將十二鬼壇放在上京,吸取天下氣運的夷第二位皇帝。無論是身份,還是自身活著時所建的功業,後面八殿帝鬼,都完全無法與他們二人相比,甚至連死後的氣魄,都不與其他帝鬼在同壹個層次上。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先去做了,世人才會知道,原來可以這樣。” 迎著他們的目光,胡麻卻並沒有露出分毫懼意,只是立定於殿口,倒持了梟皇大刀,向他們笑道:“有些話,也總是得先有人說了,世人才會明白,原來不是壹切都那麽理所當然。先有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話,便有人去做了這樣的事情,所以,壹切才如此理所當然,不是麽?”
“真不壹樣了。” 那第二殿帝鬼,幽幽地嘆了壹聲,道:“我們離開人間,才二百年,卻出現了這等離奇異事,甚至還有妳這等人,說這等離奇之話。只不過,這個世道,真就陌生到了我們完全不認識的模樣了麽?” 他聲音裏,甚至像是帶了笑意:“既然如此,那壹直在人間,盼著我們回去之人,又是怎麽回事?”
胡麻已準備出手,但聞言,眉頭卻忽地皺了壹皺。
……
人間,大勢已起。曾經強大如十姓,在這場殺劫面前,也只能閉目輕嘆,不得不順了這場大勢,放棄了對抗。不是每壹家都拼完了,甚至好幾門,看似進行了對抗,實則只是順應了大勢。仿佛便真如紅葡萄酒小姐當初所言,十姓沒什麽好怕,因為,他們都沒有在這種關鍵時候,拼上壹切的底氣。
但自然也有人並不服氣。幾乎已經被人遺忘,所有門人也都已嚇破膽子的降頭陳家,在萬民生咒,又挾著滾滾殺劫大勢而來的情況下,偌大老宅,便已只剩了陳家主事壹人以及壹具棺材。
他坐在那壹具棺材前面,似乎總有那麽幾分猶豫,想著算了,在這場大勢面前,術法實在顯得太過無力,不若自己也順勢而行吧!但是每當他生出此念,耳邊便總是有無數的聲音響起,細細密密,鉆進自己的耳朵,讓他心裏生出野心,也將他偶爾生起來的理智,摧毀得壹幹二凈。
於是,他終於還是發起狠來,從袖子抽出壹枝青香。慢慢向這最後壹具陳家的降屍,肅穆、狠絕、痛苦地慢慢拜落下去。
“撲通。”
在燒起這柱香時,鐵棺忽然震動了壹下子,仿佛裏面有什麽東西醒來。那是壹種迫不及待,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氣,終於在這柱香燒起的壹刻,瘋狂地席卷而起。
冥殿之中,胡麻也忽然聽到了有叩門聲響起,如此突兀,詭異。仿佛在人間,有人正叩著冥殿的大門,請他們打開。胡麻心裏便忽然想到了當初國師跟自己說的,有人勾結冥殿之事。忽然覺得有些疲憊,緩緩閉上眼睛,低低嘆了壹聲。
PS:《日夜遊神》:為了對抗異鬼的入侵,天地間誕生了日夜遊神。這是說書人世世代代口述的戲文。曾經的大陸,古佛、異鬼、日夜遊神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或許,從壹家名為 “周家班” 的戲班,可以找到蛛絲馬跡。周家班,是專給死人唱戲的戲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