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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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少年和老狗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49

  (還欠六章。)
  陳平安沒有直接回劉羨陽的宅子,而是先回了泥瓶巷,跟寧姚說了壹下劉羨陽的打算。
  寧姚聽過之後,沒有發表意見,只說這是妳們之間的事情,她只管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如果劉羨陽能夠不用她出手就躲過壹劫,她自會返還那三袋子金精銅錢。陳平安說這不是錢的事情,結果寧姚冷冰冰回了壹句,那妳是要跟我談感情,咱倆到那份上啦?陳平安差點被她這句話噎死,只好蹲在門檻那邊撓頭。
  寧姚瞥了眼桌上陳平安捎來的糕點,有物廉價美的糯米棗糕,也有相對昂貴的雨露團,肯定是少年竭盡全力的待客之道了,少女便破天荒有些心軟和愧疚,壹時間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厚道,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遇到難事,她哪怕幫不上大忙,也不能火上加油,於是問道:“劉羨陽會不會是在鐵匠鋪那邊,受到實實在在的人身威脅,才不得不將那件青黑瘊子甲賣出去?比如說鋪子裏藏有四姓十族的爪牙,暗中教訓了壹頓劉羨陽?”
  陳平安思量片刻後,搖頭道:“不會,劉羨陽絕對不是那種被威脅就低頭認輸的人,當年我第壹次見到他,哪怕被福祿街那幫人打得嘔血,也沒說半句服軟的話,就壹直扛著,差點真的被人活活打死,這麽多年,劉羨陽性子沒變。”
  寧姚又問道:“血氣方剛,意氣之勇,重諾言輕生死,其實巷弄遊俠兒從來不缺,我壹路行來,就親眼見識過不少。只不過壹旦大利當前,換了壹種誘惑,他劉羨陽到底能不能守得住本心?”
  陳平安又陷入沈思,最後眼神堅定道:“劉羨陽不會因為外人給了什麽,就去當敗家子,他對他爺爺的感情很深,除非真的像他說的,他爺爺臨終前叮囑過他,寶甲可賣,但是別賤賣,而那部劍經則壹定要留在他們劉家,以後還要留給後人。”
  寧姚說道:“就我知道的情況而言,那件瘊子甲品相是不俗,但是也算不得太過珍稀,倒是那部劍經,既然能夠讓正陽山覬覦已久,並且不惜出動兩人來此尋寶,擺明了是視為囊中之物了,所以肯定是樣好東西。所以賣寶甲留劍經,這個決定,是說得通的。”
  陳平安點了點頭。
  寧姚撫摸著綠色刀鞘,眼神冷冽,“小心起見,我陪妳壹起去劉羨陽家宅子,先打發了那位婦人,既然是劉羨陽親口說要賣,那麽裝載寶甲的箱子搬就搬,之後我再跟妳壹起去阮家鋪子,見壹見劉羨陽,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真是他爺爺的臨終遺囑,妳我就不需要指手畫腳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該是妳管的,就別瞎管。如果不是的話,便讓他說出苦衷,大不了我再將那箱子重新搶回來!”
  陳平安擔憂問道:“寧姑娘妳的身體沒問題?”
  寧姚冷笑道:“如果是對付正陽山的搬山老猿,肯定會灰頭土臉,可要是那個娘們,在這座小鎮上,我壹只手就夠了。”
  陳平安好奇道:“搬山猿?”
  寧姚敷衍道:“遺留在這座天下的壹種上古兇獸孽種,真身為體型大如山峰的巨猿,傳言壹旦顯露真身,能夠將壹座山嶽拔地而起,扛起背走。只不過這些都是傳言,畢竟誰也沒真正看到過。正陽山這幾百年來壹直隱忍不發,其實底蘊很厚,雖然宗門在東寶瓶洲名次不高,可是不容小覷,所以咱們能夠不跟他們起爭執,是最好,起了爭執……”
  陳平安小心翼翼問道:“起了爭執咋辦?”
  寧姚站起身,拇指推刀出鞘寸余,壹臉看白癡的眼神望向草鞋少年,少女天經地義道:“還能咋辦?砍死他們啊!”
  陳平安咽了咽口水。
  之後少年背著籮筐,帶著重新戴上帷帽、腰佩綠刀的少女,壹起緩緩走向劉羨陽的祖宅。
  寧姚扭頭瞥了眼少年的籮筐,問道:“今天怎麽這麽少?”
  陳平安嘆了口氣,“馬苦玄,哦,就是杏花巷那邊馬婆婆的孫子,跟我差不多歲數,現在好像完全變了壹個人,按照他的說法,是小鎮風水變了,所以這些小溪裏的石頭越來越留不住‘氣’。”
  寧姚神情凝重,沈聲道:“他說的沒錯,這座小鎮是要變天了。妳最好趁早解決掉這檔子事,趕緊走出小鎮,哪怕離開以後再回來,也比壹直待在小鎮來得好。”
  陳平安不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壹根筋,自小壹個人過慣了,反而更加知道人情冷暖和輕重緩急,點頭笑道:“會的,只要看到劉羨陽跟阮師傅喝過拜師茶,我就馬上離開這裏。最好那個時候,阮師傅也答應給妳鑄劍。”
  看著滿臉喜悅的家夥,寧姚納悶道:“跟妳無關的事情,也值得這麽開心?說妳爛好人,妳憑啥不服氣?”
  大概是認為兩人有些相熟了,陳平安說話也沒之前那般遮遮掩掩,理直氣壯道:“劉羨陽,顧粲,加上寧姑娘妳,妳想啊,天底下那麽多人,我也就在乎三個人的好壞,我咋就爛好人啦?”
  寧姚笑瞇瞇問道:“那三個人裏頭,我排第幾?”
  陳平安既誠懇又赧顏道:“暫時第三。”
  寧姚摘下佩刀,隨便握在手中,用刀鞘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陳平安,妳要感謝我的不殺之恩。”
  陳平安莫名其妙問道:“煎藥妳不覺得煩?”
  寧姚楞了楞,理解了他的想法,“陳平安,我突然發現妳以後就算到了外邊,也能活得挺好。”
  陳平安壹點都不貪心,誠心誠意道:“跟現在壹樣好就行。”
  寧姚不置可否,輕輕搖晃手中綠刀,就像鄉野少女搖晃著花枝。
  到了劉羨陽家的巷子拐角處,壹個黑影驀然竄出,寧姚差點就要拔刀出鞘,幸好及時忍住,原來是壹條黃狗,圍繞著陳平安親昵打轉,陳平安彎腰揉了揉黃狗的腦袋,起身後笑道:“是劉羨陽隔壁那戶人養的,叫來福,好多年了,膽子特別小,以前我和劉羨陽經常帶它上山,就只會跟在我們屁股後頭湊熱鬧,劉羨陽總嫌棄它抓不住山兔山雞,總說來福連壹條貓都不如,像馬苦玄家養的那只貓,有人看到它經常能夠往家裏叼野雞和蛇。不過來福年紀大了嘛,十來歲了,很老啦。”
  說到這裏,草鞋少年忍不住又彎腰,摸了摸來福的腦袋,柔聲道:“壹大把歲數,就要服老,對吧?放心,以後等我賺到大錢了,壹定不餓著妳。”
  寧姚搖了搖頭,對此她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哪怕她這壹路行來,她見過很多人很多事,高高在上的仙家高人,肉眼凡胎的市井百姓,權貴子弟的錦衣怒馬,禦風淩空的神仙風采,見過了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
  寧姚
  有那佛家的行者,在淒厲風雨夜,赤足托缽而行,唱著佛號,步伐堅定。有赴京趕考的窮書生,在破敗古寺裏,為披著人皮的狐魅溫柔畫眉,最後重新動身啟程之時,哪怕明知自己已是兩鬢微霜,也無悔恨。
  有頂著天師頭銜的年輕道人,在古戰場和亂葬崗之中獨自穿行,默念著福生無量天尊,不惜消耗自身修為,為孤魂野鬼們引領壹條超脫之路。有上任之初親手禁絕淫祠龍王廟的中年文官,嘴唇幹裂滲出血絲,在幹涸河床邊上,擺下香案,沙啞誦讀著《龍王祈雨文》,最後為了轄境內的百姓,面向龍王廟,下跪請罪。
  有前朝遺老的古稀老人,不願帶著出仕新朝的兒子,只帶著蒙學的小孫子,登高作賦,面對家國破碎的舊山河,老淚縱橫,跟心愛孫子說那些已經改了名的州郡,原本應該叫什麽。有壹葉扁舟在千裏長峽中,順流直下,有讀書人在兩岸猿聲中,意氣風發,讀至快目會心之處,仰天長嘯。有面覆甲胄的傾國女子,在硝煙落幕後,縱馬飲酒最絕色。
  壹路行來,壹路見聞,壹路感悟,寧姚的向道之心,始終穩若磐石,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現如今,寧姚又多看到壹幕。
  壹個孤苦伶仃的陋巷少年,背著籮筐系著魚簍,摸著壹條老狗的腦袋,少年對未來充滿著希望。
  兩人剛回到劉羨陽家沒多久,就有人敲響院門,陳平安和寧姚對視壹眼,然後陳平安出去開門,寧姚只是站在屋門口,不過她回頭瞥了眼那柄安靜躺在櫃臺上的長劍。
  敲門之人是盧正淳,自然是以婦人為首,此外還有兩名盧氏忠仆。
  盧正淳面容和善,輕聲問道:“妳是劉羨陽的朋友,叫陳平安,對吧?我們是來搬箱子的,劉羨陽應該跟妳打過招呼了。所以這袋錢妳放心收下,除此之外,我們夫人答應劉羨陽的條件,將來也會半點不差交到他手上。”
  陳平安接過那袋子錢,讓開道路,雍容大方的婦人率先走入院子,盧正淳帶著兩名下人跟隨其後,婦人親自打開已經被擺在正堂的紅漆木箱子,蹲下身,伸手撫摸那具模樣醜陋的寶甲,眼神出現片刻迷離,然後是難以掩飾的炙熱和渴望,但是這抹情緒很快就被婦人收斂,恢復正常神色,她站起身後,示意盧正淳可以動手搬箱子了,東西並不沈重,畢竟裏頭只有壹具甲胄而已。
  婦人最後壹個離開屋子,走到門檻的時候,回頭看了壹眼草鞋少年,微笑道:“劉羨陽真的很把妳當朋友。”
  不明深意的陳平安只好壹言不發,只是默然送他們這壹行人離開院子。
  最後陳平安站在門外,久久不肯挪步,寧姚來到他身邊。
  婦人走在盧正淳三人之後,走到巷子盡頭後,轉頭望去,看到並肩而立的少年少女,玩味笑道:“年輕真好,可是也得活著才行啊。”
  ――――
  那座橫跨小溪的廊橋裏,壹位高大少年倒在血泊中,身體抽搐,不斷吐出血水。
  只是這壹次,這個高大少年,再沒有能夠聽到某個黑黑瘦瘦的家夥,壹遍遍撕心裂肺喊著“死人了”。
  廊橋北端橋頭的臺階那邊,人頭攢動,議論紛紛,遠遠看著熱鬧,唯獨不敢靠近那個少年,生怕惹禍上身。
  有兩人快步走入廊橋,男子蹲下身,搭住少年的手腕脈搏後,臉色愈發沈重。
  青衣少女恨極,咬牙切齒道:“壹拳就砸爛了他的胸膛,好狠辣的手段!”
  男人不說話。
  紮了壹根馬尾辮的青衣少女怒道:“爹!妳就眼睜睜看著劉羨陽這麽被人活活打死?劉羨陽是妳的半個徒弟!”
  男人壹直沒有松開少年的手腕,面無表情,淡然道:“我哪裏知道堂堂正陽山,這回竟然如此不講規矩。”
  少女猛然起身,“妳不管,我來管!”
  男人擡頭緩緩問道:“阮秀,妳是想讓爹給妳收屍?”
  少女大踏步前行,壹往無前,沈聲道:“我阮秀不是只會吃壹件事!也會殺人!”
  男人眉宇間隱約有雷霆之怒。
  小半原因是自己閨女的楞頭楞腦,更多自然是正陽山那頭老猿的歹毒出手。
  男人想了想,既然自己還未正式接手齊靜春的位置,那麽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也可以不用那麽講道理?
  青衣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少女突然看到有個消瘦少年,從廊橋那壹頭,向自己這邊瘋狂跑來。
  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穿著壹雙草鞋,面無表情,古井不波。
  兩人壹瞬間就擦肩而過,少女想要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口,沒來由的,她便覺得很委屈,壹下子就流下眼淚。
  當草鞋少年坐在身邊,伸手抓住高大少年的壹只手,視線早已模糊的劉羨陽,好像壹下子多出幾分精神氣,試圖擠出壹個笑臉,斷斷續續說道:“那婆娘說我不交出寶甲,她就能殺了妳……她還說,反正她是母子兩個人來咱們小鎮的,壹人被驅逐而已,這個代價她出的起,我怕,很怕她真的去殺妳……之前我跟妳說的,其實不全是假話,我爺爺的確跟我說過那些話,所以我覺得賣了就賣了,沒啥大不了的……只是剛才她又讓人去找我,說那個老人瘋了,壹聽說我沒有劍經,就執意要先殺妳,再來殺我,我實在是擔心妳,想給妳打聲招呼……就壹路跑到這裏,然後就被那老王八蛋打了壹拳,是有點疼……”
  草鞋少年低著頭,輕輕擦掉劉羨陽嘴角的鮮血,少年死死皺著那張黝黑消瘦的臉龐,輕聲道:“不怕,沒事的,相信我,別說話了,我帶妳回家……”
  高大少年那股子強撐起來的精神氣,漸漸淡去,視線飄忽,喃喃道:“我不後悔,妳也別怪自己,真的……就是……我就是有點怕,原來我也是怕死的。”
  最後高大少年死死攥緊他唯壹朋友的手,嗚咽道:“陳平安,我真的很怕死。”
  草鞋少年坐在地上,壹只手死死握著劉羨陽的手,壹只手握拳撐在膝蓋上。
  大口喘息,拼命呼吸。
  年紀輕輕的少年,此時就像壹條老狗。
  草鞋少年眼眶通紅。
  當他想要跟老天爺討要壹個公道的時候,就更像壹條狗了。
  陳平安不想這樣,這輩子都不想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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