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憋悶異常

　　塔西陀在蘇薤城呆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兩天之後，他便不得不又踏上前往貴山城的旅途。
　　這壹次張衡沒有隨他壹起，因為張衡還想著繼續西行，要留在蘇薤城等金玄傷勢徹底好轉。
　　他給趙和帶來了最新的金玄口信。
　　金玄沒有做任何承諾，只是提議交換戰俘——雖然布罕溝之戰中犬戎徹底失敗，並沒有俘獲秦人，但此前雙方的零星沖突之中，還是俘虜了部分秦人和不少大宛人。
　　這又是壹次試探，其本意是看，趙和是否真有意暫時停戰。
　　但在貴山城，塔西陀卻沒有見到趙和，他見到的是壹位新的大秦將軍。
　　戚虎出現在貴山城。
　　在大雨結束之後，來自於闐的大秦援軍終於趕到，數量是五千，而帶隊者便是戚虎。
　　戚虎前腳到貴山，趙和後腳便離開東返——他心中對大秦內部的擔憂已經遠勝對犬戎人的擔憂，畢竟在缺糧的情形之下，犬戎人根本不可能發動大規模的攻勢，他們必須先做休整。而若是真有什麽試探攻擊，以戚虎之能，足以應對，甚至趙和以為，戚虎沒準還能讓金玄吃點虧——若是金玄因為大秦臨陣換將而對戚虎有所輕視的話。
　　從貴山城趕往於闐的道路已經被清理過壹遍，故此趙和雖然輕車簡從，只帶了不過兩百騎兵，甚至連解羽、應恨這樣的悍將都留給了戚虎，隨身為其護衛者只有阿圖壹人。
　　沿途諸城如今都在大秦西域都護府的影響之下，所到壹處，他們都能夠換馬。
　　在不恤馬力的奔波之下，這兩百騎用了十天，從貴山城跑到了於闐。
　　而到了於闐城之後，趙和壹語不發，徑直前往王宮。
　　此時的於闐王宮，全稱應當是女王宮才對，趙和到了門口，見其戒備嚴密，當即停了下來。
　　“通稟女王與王夫，趙和求見。”他親自上前交涉道。
　　不壹會兒，便聽到裏面匆匆的腳步之聲，緊接著，陳殤出現在他視野之中。
　　“阿和，妳回來了，為何不派人通知壹聲，我出城去迎妳！”陳殤滿臉喜色，抱住趙和的肩膀拍打了好幾下。
　　他的喜意溢於顏表，身上還帶著些酒氣，趙和笑道：“以妳我之誼，何必勞妳出城相迎？”
　　“妳來得這麽快，可是得到消息了？”陳殤哈哈大笑道：“我陳殤陳橫之終於有孩兒了，哈哈哈哈！”
　　陳殤的大笑讓趙和微微壹怔。
　　他其實並沒有得到陳殤有孩子的消息——這段時間忙於軍務，而與戚虎交接又做得匆忙，戚虎根本沒有跟他提起清河懷孕的事情。
　　“確實得到消息了，只不過不知是男是女。”他心裏不知，嘴上卻說道。
　　“女兒，女兒！”陳殤甚是興奮：“長得可漂亮了，來來來，妳進來，我讓清河將女兒抱出來給妳看看！”
　　他拉著趙和進了宮中，徑直向著後邊行去，但在他與清河的起居院落之外，趙和還是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陳殤詫異地道。
　　“不合適不合適，若是驚嚇著我那小侄女那就不好了。”趙和笑道。
　　“呃，沒事，那小娘子的膽子極大，莫看才出生還不足壹月，卻啥也不怕！”陳殤叫道。
　　隨著他的大呼小叫，不壹會兒，門裏傳來腳步之聲，趙和擡眼望去，便看到壹個少女，亭亭玉立於門前。
　　卻是王鹿鳴。
　　趙和神情不禁壹陣恍惚，他離開於闐也不過是兩年多接近三年的時間，王鹿鳴卻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阿和哥哥。”王鹿鳴臉上也有強自壓抑的喜色，她身是呼了壹聲，然後才記得給趙和行禮，趙和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阿和哥哥，公主還在收拾，過會兒便將小殿下抱來給哥哥瞧瞧。”王鹿鳴輕聲道。
　　趙和點了點頭，心念轉動，從自己的腰間取下了壹枚金環。
　　他並不好奢侈，不過在貴山城時，大宛國主勿離少不得向他敬獻禮物。而塔西陀來使之際，更是送來了許多來自泰西之地的珍寶。他腰間的金環，便是其中壹件，這赤金所打造的金環之上，鑲嵌著六枚不同顏色的寶石，其工藝甚是精湛。
　　“這是我給小侄女準備的禮物，來得匆忙，故此上面有不少塵土，鹿鳴，妳去替我洗凈來。”趙和道。
　　見趙和毫不見外地吩咐自己做事，王鹿鳴心中反而暗自歡喜，她依言匆匆去洗金環去了，就在她離開不久，清河笑盈盈地抱著壹個嬰兒走了出來。
　　與兩年多前相比，如今的清河豐盈了壹些，眉宇之間的英氣卻是壹如既往。她與趙和目光相對，含笑頷首，也如同當年壹般。
　　趙和抱拳行了壹禮，然後從她手中接過那繈包之中的嬰孩，逗弄了壹番，又與回來的鹿鳴說了幾句話，然後見嬰孩開始哭了，便告辭而去。
　　將趙和送走之後，陳殤回過頭來，臉上浮起疑惑之色。
　　清河向王鹿鳴使了個眼色，王鹿鳴也自告辭離開，清河緩緩道：“怎麽，陳郎似乎有什麽疑問？”
　　“我覺得阿和這次回來有些怪。”陳殤眨著眼睛道：“大宛那邊戰事就算暫停，他也不該此時回於闐……而且不派人事先通知壹聲，難道真是因為想要見我家寶兒？”
　　他給自己的女兒取的小名叫寶兒，清河聞言笑了笑：“陳郎是個赤誠的性子，還是別去猜測阿和心中所想吧，他心思可重著……”
　　“我雖是個赤誠的性子，卻也知道阿和為人，他可是我從銅宮中接出來的！”陳殤搖了搖頭，總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其實方才在與趙和交談之時，他也試探問過，但總被趙和岔開話題。
　　陳殤很不理解，趙和有什麽話不能對他直說。
　　然後他猛然擡頭，看向清河。
　　趙和若有什麽話不能對他直說，那就只有壹個可能，顧忌清河。
　　趙和為何會顧忌清河？
　　陳殤並不傻，他的鹹陽四惡的名頭，可不是靠賣傻混出來的。這兩年多時間裏，雖然沈浸於溫柔鄉中，讓他變得有些遲鈍，但是，長期在鹹陽廝混的經歷，還是讓他意識到壹點什麽。
　　“清河，妳與鹹陽還有聯系？”他沈聲問道。
　　清河自顧自哄著小寶兒，淡淡地回道：“哪裏有什麽聯系，處理於闐大小事務，妳不都在旁陪著我麽？”
　　陳殤心念猛轉，然後失聲道：“王無忌？”
　　在王無忌初來西域之時，陳殤曾經給過這廝壹個教訓，但這兩年多的時間裏，王無忌相當老實，清河這邊禮物也送得勤，因此陳殤並沒有懷疑過什麽。但現在他卻想明白過壹，這王無忌正是因為太老實了，所以才有問題。
　　“什麽王無忌的，每次他來見我，可都有妳在。”清河橫了他壹眼，然後用手壹點他的額頭：“行了行了，妳別瞎猜什麽了，阿和與我疏遠，原因不在妳身上，妳只管與他結交就是。”
　　“好好，我家娘子說的是！”陳殤聽得清河這般勸說，臉上神情也恢復了正常。
　　他們倆口子壹起逗了會兒孩兒，陳殤又道要去給趙和接風洗塵，便出了屋門。只不過才背轉過去不讓清河看到自己的面孔，陳殤的臉色就突然變得極為難看起來。
　　他不是傻子，清河方才那句話，事實上是承認了，趙和與他疏遠的原因在清河身上。
　　可是為何趙和會因為清河與他疏遠？
　　從頭到尾，趙和沒有半點對不起清河的地方。清河在當初溫舒窮究趙和之時，曾經伸出過援助之手，但這些年來，趙和幫清河與陳殤的次數，早已經足夠回報當年的援手之誼了。
　　而陳殤能與清河成事，可以說全靠趙和——所以，他二人現在欠著趙和巨大的恩情！
　　還有，趙和回到於闐之後，萬事不問，直接到王宮來，分明是來興師問罪，只不過見到他，見到王鹿鳴和寶兒之後，趙和又改變了主意。
　　陳殤心中懊惱，他不明白清河為何要做對不起趙和的事情，他猜到這與代表九姓十壹家來西域的王無忌有壹些關系，或許還與此前曾經在西域呆過壹段時間的那位謝家寶樹謝楠有關系。但不管是什麽關系，都不應該影響他們與趙和的情誼！
　　糊塗！
　　可是清河並不是壹般糊塗的女子，相反，她頗有遠見與膽識，甚至不遜男兒。至少陳殤捫心自問，自己與清河相比，確實是有所不如的。
　　所以陳殤才會心中憋悶。
　　他當然可以直接找清河去問，但以他對清河的了解，清河願意說與他聽的話，那早就說過了，直到現在仍然不說，就證明清河不想讓他知道。
　　至於去找趙和問……哪怕以陳殤臉皮之厚，也不好去。
　　試想壹下，他跑去跟趙和說，“我知道我女人做了對不起妳的事情，妳能不能告訴我她做了什麽對不起妳的事情”，這豈不是在趙和的傷口上又刺壹刀麽？
　　想來想去，陳殤心中憋悶異常，因此借口找趙和，卻獨自來到於闐的壹家酒樓裏喝起悶酒。
　　他身份特殊，於闐城中人多數都認識他，自然是上了酒樓二樓的雅座，他臨窗獨飲，正喝之間，突然停住杯子，直楞楞地望著樓下。
　　樓下的街道之上，壹匹駱駝的駝峰之間，正有個老人搖搖擺擺地打著瞌睡。陳殤之所以會楞住，是因為他認出了這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