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心有靈犀

　　騎兵沖鋒是戰場上最令人心驚魄動之時。
　　五百騎並不算多，可當他們沖刺起來所造成的聲勢，簡直與千軍萬馬沒有什麽兩樣。
　　犬戎也是騎兵，只不過運動起來的騎兵與停止的騎兵完全是兩個兵種。犬戎人還是托大了些，或者說，這些原本就只是牧民、臨時編成的軍隊，根本不理解什麽才是國戰。
　　國戰不僅僅要個人的勇武，不僅僅看騎士的騎術，更要看部隊的紀律與執行能力。在這壹點上，大秦邊軍與犬戎人的差距，甚至比起他們之間裝備的差距還大。
　　若犬戎人多，憑借勢眾，還可以勉強與秦軍抗衡，但這五百騎只突擊壹個方向，對別處射箭的犬戎人視而不見，他們正面所沖擊者，數量並不比他們多。
　　而見利則趨見難則走的犬戎人僅僅射出壹輪箭之後，陣型就開始散亂，向著兩邊退去。
　　若從空中看下來，就會覺得，犬戎人仿佛是被秦軍從中央切開了壹般，在切開的部位，那些退不及的犬戎人，紛紛在騎兵沖擊下變成殘肢斷臂。
　　這壹刻，秦軍之勢大起，而犬戎人卻陷入恐慌之中。
　　而且，恐慌隨著犬戎人的退避迅速蔓延，退避也很快就變成了逃跑。
　　所以那些正準備離開前往陽關的犬戎人看到了讓他們無法理解的壹幕，他們留下了三分之壹的人手，也就是三千騎監視著破虜城中的秦軍，但破虜城秦軍僅以五百騎，就象驅趕羊群壹樣，將他們的三千騎趕得狼狽而逃。
　　“副使，副使！”
　　馬定緊緊跟在趙和身邊，甚至比起樊令與阿圖跟得都緊。他平時沈穩少言，但騎術極佳，武力雖然遠不如其堂兄馬越，卻也在水準之上，故此緊跟著趙和，連殺數名試圖襲擊趙和的犬戎人，竟然也有余力。
　　他拼命的呼喊，讓趙和回過神來，趙和向他望去，卻見馬定往西南方向壹指。
　　那是犬戎人主力所在的方位。
　　犬戎人主力發現自己留下監視之人竟然被壹擊而潰，其首領惱羞成怒，此時又整頓隊列，下令轉身接應被擊潰的監視部隊，並且又令兩翼包抄秦軍後部，要在野戰之中將這五百騎給吃掉。
　　若真能做到這個，五百最有勇氣的秦軍被消滅，破虜城中剩余的千余秦軍，戰鬥意誌肯定會大減。即使能夠維持不潰，也再無勇氣出城搦戰。到那時，犬戎人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
　　馬定提醒趙和，也就是為此。
　　趙和心念閃動，瞬間明白了局勢，知道自己面臨抉擇，是繼續擊破已經潰散的監視部隊，還是見好見收，立刻領軍回到破虜城中。
　　若是回軍，經此次突擊，想來犬戎再也不敢只留部分部隊監視破虜城而主力轉移了，他們唯壹的選擇，便是撤軍，全軍撤退。
　　對於倉促接戰的趙和來說，這是壹個不錯的結局了。
　　但是，趙和還有更深的擔憂。
　　若這支犬戎人只是先頭部隊，他們暫退之後，必然卷土重來，另外，若是他們在撤退的途中，正好遇上清河公主的隊伍，那情形就極度不妙了。
　　清河的隊伍，如今只有不足五百人護衛，正停在壹處綠洲之中，等待趙和回去。從此往西域的綠洲就那麽幾個，犬戎人退軍時很有可能就與清河相遇。
　　所以必須將這支犬戎人消滅於此地！
　　拿定主意，趙和看向馬定：“敢不敢與我繼續沖陣？”
　　馬定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為何不敢？”
　　“將犬戎驅過去！”趙和叫道。
　　他自家的騎術還行，但比起犬戎人與邊郡精騎還是有所差距，因此他雖是當先沖鋒，可很快諸軍就追上了他，將他裹在中間。
　　但眾人見他馬槊所指之處，都明白了他的意識。
　　將犬戎潰兵趕向他們的主力，若是成功，則能將犬戎主力壹起沖散，當然，也有另壹個可能，就是壹頭撞在犬戎主力之上，不僅頭破血流，而且從此失去脫身之機。
　　但在這壹刻，趙和就象是壹個紅了眼睛的賭徒，硬是將全部籌碼都推上了賭桌。
　　戚虎撓了壹下頭，對於趙和這壹舉動，他其實並不贊成，但趙和既然做出了決定，他這個具體執行之人，就得想辦法交事情做好。
　　既是如此……那就玩得再大點吧。
　　他反手伸向自己背後，將馬背之上的靠旗摘了下來，然後向後壹擲。
　　靠旗是大秦騎士護衛自己後背的重要裝備，他扔下靠旗之舉，別人沒有註意，但壹直在城頭的俞龍卻看到了。
　　俞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將後背的守護拋棄，這是孤註壹擲。
　　俞龍喃喃罵了壹聲：“直娘賊，壹個比壹個膽大，壹次比壹次玩得兇險，照這幾個家夥如此玩下去，遲早得被他們玩死！”
　　罵歸罵，俞龍還是看向李果：“全軍出擊，棄城不守了！”
　　李果瞳孔猛然壹縮，看了俞龍壹眼，然後又看了看城外。
　　他將弓舉了起來，盡力拉弦，弓彎如滿月，然後壹箭射出。壹個不小心逃到破虜城邊緣的犬戎人頓時栽倒在地，看到此人倒下，李果滿意地微微壹點頭，然後道：“行！”
　　兩人意見同壹，俞龍當即厲聲喝道：“趙副使沖陣成功，且與我去接應他回來！”
　　他下了城頭，望見城頭還有些秦軍，揚聲又叫道：“眾人皆出戰，留這些許人手做什麽，壹起出去！”
　　他並不是邊軍將領，故此那些邊軍對他的命令並不是很聽從，但他此話壹出，邊軍也立刻明白，如今眾人皆是壹體，若是出戰不能獲勝，殘留於城中的也守不住破虜城。與其如此，倒不如壹起出外廝殺，此時犬戎部分部隊崩潰，再加壹把力氣，或許能夠得勝。
　　眾人於是紛紛下，翻身上馬，沒有馬者，也執刀盾列陣，緊隨在騎兵之後。
　　隨著俞龍壹聲令下，眾人便湧出破虜城。
　　此時負責包抄趙和退路的犬戎人也已經繞到破戎城下，他們正欲折轉合圍趙和，俞龍領出來，正與他們相撞，雙方頓時激鬥於壹處。
　　李果神射，手揮弓弦如撥琵琶，每壹箭出，總有壹犬戎人應聲落馬。犬戎人也紛紛回射，但秦軍前部盡皆有甲，絕大多數犬戎人的箭矢都被鐵甲阻攔，只有少數射中，也未必能射著要害。
　　故此俞龍、李果僅用了片刻功夫，便又將這包抄的犬戎人擊潰。
　　包抄的犬戎人原本不多，他們的崩潰對於整個戰局影響並不是那麽大，而此時趙和他們已經驅趕犬戎敗兵壹頭撞上了其大陣。犬戎人在逃跑上確實頗有經驗，哪怕是被趙和追殺驅趕而來，其大部分也能夠從大陣同伴之間的縫隙逃脫，只有少數人沖入陣中，擾亂了陣腳。
　　這讓嚴陣以待的犬戎人小王稍稍安心，他看了墨秩壹眼，笑著道：“秦人雖然兇殘，但今日卻會成為我的功勞了！”
　　未能沖動他的大陣，也就意味著他可以進行有組織的反擊，在雙方纏戰的情形之下，犬戎人的人數優勢可以完全發揮出來，而秦人裝備上的優勢則會隨著傷亡增多、戰鬥時間的延長而減弱。
　　所以在這犬戎小王的心中，勝利已經在他手中了。
　　然而他剛下令全軍反擊，在他的身後，卻又傳來讓他心跳幾乎停止的聲響。
　　他猛然回頭，便看到壹隊秦騎，掀起滔天灰塵，從陽關方向沖了過來！
　　這隊秦騎為首之人，馬脖子上掛著壹邊串的首績，手執長矛，頭戴黑盔，正是雙方接觸之初從秦軍分離出來的那支小部隊裏最勇悍的那位！
　　馬越已經從陽關殺了回來！
　　跟隨他的，也不再僅僅是陳殤等二十騎，而是從陽關城中分出來的近千騎！
　　數量上，秦軍不過三千騎，對上犬戎人萬騎，仍然處於劣勢。但是現在出現了壹種讓犬戎人極為尷尬的情形，秦軍從南北兩面夾擊犬戎，因此人數更多的犬戎人反倒象是陷入了包圍之中！
　　馬越部離犬戎人距離還有兩三裏遠，原本犬戎人是可以從容應對的，但此是趙和驅趕犬戎潰兵沖擊其本陣，雖然未能徹底動搖本陣，卻已經同本陣交戰起來，犬戎頭領，那位小王剛剛下令全軍反擊趙和，哪裏還能再下命令分軍去阻馬越？
　　戰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前後指令自相矛盾！
　　那犬戎小王也是壹個打慣了仗的，他臉色在壹變之後，頓時下定決心：無論身後的秦軍怎麽沖擊，先全力向前，將眼前的趙和先吃掉，然後乘勢再擊潰俞龍、李果部，進入破虜城，憑借這座秦人的堡壘來脫離身後之敵。
　　他當即又催促各部全力向趙和這邊攻擊，可各部才壹發力，便發覺秦軍軍陣發生了變化。
　　秦軍開始收縮，形成了壹個圓陣，就地進行守衛，而不再向前突擊。許多秦軍士兵甚至幹脆放棄了戰馬，只執長矛、圓盾，全心全意防守。
　　這種圓陣，向來讓犬戎人頭疼，犬戎人缺少鐵器，攻堅能力不足，對上這種圓陣，只能遠遠拋射以賭運氣，但現在他們哪有時間去拋射？
　　而且隨著趙和部在戚虎的指揮下轉為圓陣，後邊俞龍與李果也加快了前進的步伐，雙方很快就會合在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