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氤氣氳息繞峻嶺，溫浪暖流撲海濱。
　　百余青黃海蛙聚集在離岸不遠的林中，於水塘邊沐浴日光，探尋陰陽交融的繁衍大道。
　　壹頭個頭稍小的雄蛙翻枝越草，始終難覓佳人，終於心思壹轉，盯上了壹頭剛剛結束抱對的雌蛙，盡管其體內卵子大約所剩無幾，但它還是寧缺毋濫，打算趁其未緩過神時，來壹次霸王硬上弓。
　　它爬上雌蛙的背部，正打算伸爪將之環抱，忽然，兩道黑影從天而降，在水塘邊飛速掠過。
　　它只感到眼前景色壹變，下壹刻便進入了壹個昏暗潮濕狹窄悶熱的洞穴中。
　　淩風仰頭伸頸壹吞，喉中海蛙落入肚內。
　　飛星隨著廣剎落地。
　　草叢松軟，他體虛無力，踉蹌幾步，淩風立馬展翅將他扶住。
　　廣剎回頭斜眼看向他。
　　“能走嗎？”
　　飛星撫了撫淩風的肩背，勉強站立著，點頭道：
　　“應該可以。”
　　見他仍然虛弱疲乏，廣剎沈默片刻，輕聲道：
　　“離了這麽遠，在此暫歇壹會兒好了。”
　　她撚指壹彈，又壹枚丹藥落向飛星。
　　“勞煩真人了。”
　　“妳如今境遇皆因為我派除了那惡賊所致，無需多禮。”
　　她雙腿盤起，身子懸浮在半空中。
　　飛星轉頭看向四周，繁茂枝葉如同碧綠帷幔覆蓋山嶺，四處芍藥點綴其中，如壹個個含羞少女，在暄風中微微搖曳。
　　廣剎的視線也在四周掃過，眼神微微變化。
　　時光荏苒，人已不同，花卻如舊。
　　此處名叫金榕島，因島上有棵郁郁蒼蒼的巨大金黃榕樹，已有數百年歲，因此得名。
　　尋常的仙島是沒有名字的，金榕島之所以有名字，是因為它是壹座零嶼。
　　逍遙海上仙島密集的仙域基本都被大大小小的宗門占據。
　　但它們加起來，所占也不過逍遙海上仙域的兩三成——海淵以東與冰原更南的環境極為惡劣，不曾探索，所以說不定會更小。
　　眾多散修行走於剩下大部分的仙域中，漸漸地，誕生了壹種被他們命名為零嶼的仙島——零落人的島嶼，是供他們交易物品和交流情報的地方。
　　零嶼往往面積較大，壹般位於幾片仙域的交界處，如繁星般遍布逍遙海各地，島上各方來人絡繹不絕，其中散修數量尤其多。
　　對南來北往，居無定所的散修來說，每到壹處新的仙域，首要目的便是找到附近的零嶼。
　　飛星早從書中得知了零嶼的概念，隱隱能感知到密林之後的大片駁雜仙氣，知曉此刻金榕島上的修仙者不在少數。
　　他想了想，對廣剎提醒道：
　　“真人若要在島上與人打交道，恐需裝扮壹番。”
　　“為何？”
　　“真人境界高深又姿貌絕倫，必然惹眼。”飛星認真說道，“不過倒不麻煩，戴上帷帽或是冪籬，再隱藏壹番境界便是了。”
　　廣剎聞言眉眼微凝，飛星所說的“姿貌絕倫”四個字在她耳邊回蕩。
　　“巧舌如簧。”於是她冷哼壹聲，低聲說道，語氣不悅。
　　“真人？”
　　師姐們純情自矜，必然是被他用花言巧語所哄騙！
　　她冷眼斜視著飛星，寒聲道：
　　“本以為妳是個不識人情的赤子，不曾想竟是個居心叵測的淫賊。恐怕對她們二人垂涎已久了吧？”
　　廣剎在知曉飛星與玉霜、丹楓的情事後，好不容易對飛星生出的些許善意蕩然無存。
　　且不論丹楓師姐，就連她眼中那壹直如冰似玉、不食人間煙火的玉霜師姐都變成了會在飛星身上囀囀嬌吟的模樣，叫她壹時如何接受的了？
　　不過再怎麽說飛星也幫她們殺了秋音君，壹碼歸壹碼，她這才願意庇護飛星逃到此處，只是不用期望她會給飛星好臉色看了。
　　飛星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說自己，不過恍然大悟——之前這壹路上，他便感到廣剎的態度比在庭院中見他前還要冷淡，此刻總算是明了原因。
　　“真人誤會了，玉霜丹楓二位真人確實乃好逑，然而只因魔花作祟、陰差陽錯，這才讓我……”
　　見他還想找借口，廣剎更不悅道：
　　“誰知妳這小人說的是真是假！”
　　“我若是淫賊小人，當日於葬劍崖底，地青龍前，又怎會苦苦忍耐？”
　　他提起那日之事，旖旎之景再度浮現於廣剎眼前，廣剎頓時柳眉倒豎，面色生紅，咬牙怒道：
　　“是了，差點忘了妳這淫賊對我也有非分之想！”
　　飛星誠實說道：“真人絕世容顏驚為天人，何人能不生心思？但我確實忍耐住……”
　　“住口！”
　　她厲喝壹聲，袖中雙拳緊握，但並未做什麽，最後也只是在憤怒中轉過了頭去 星有些茫然。
　　之前與玉霜丹楓來往，他都盡量誠實以待，可對廣剎來說——誠實似乎不太可行？
　　廣剎其實是明白飛星想表達的意思的，她只是……
　　不爽。
　　她將玉霜丹楓視作姊妹，如今突然冒出個家夥短短壹年不到的世間便俘獲二人的身心，這讓她如何舒坦？
　　廣剎覺得，這應該就是令自己此刻心中憤懣的全部原因了……
　　飛星歉聲道：
　　“在下愚昧，若言之有失，還請真人息怒。”
　　海風登島穿林。
　　那水塘中的青黃海蛙完成交配產卵，陸續蹦回海中。
　　廣剎心中忿忿良久才消，她長舒壹口氣，回過頭來，見飛星閉著眼睛，正在專心調理。
　　若是被他花言巧語所哄騙——盡管二位師姐不該吃這套，但若如此，自己也算知曉了理由。
　　可他這般純質，師姐她們究竟喜愛他什麽？
　　莫非是因為他的長相？
　　哼，都說他長得好看，依我看——
　　廣剎瞥了他壹眼，目光再次仔細掃過他的眉眼鼻唇發額頰頜……
　　……
　　確實好看。
　　但師姐們怎會如此膚淺？
　　她正想著，飛星忽然睜開眼睛。
　　廣剎連忙回過頭去，而後眉頭微微壹皺，對自己的慌張有些莫名。
　　“真人……”
　　飛星睜眼後輕聲喚道，轉頭看向了北方。
　　下壹刻，廣剎也註意到了北面的樹林中有人正在靠近。
　　她看了飛星壹眼，對其感知的敏銳程度有些驚訝。
　　凜冽仙氣蕩漾之下，林中風聲簌簌，鼠雀匿跡，藏於巢中，芍藥更羞，隱於葉後。
　　壹道麗影正倉惶逃竄。
　　那女子紅唇粉頰，容貌尚佳，素衣上點綴著靛藍花影，腰間紅繩編織成如意結，如翅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
　　她神色緊張，如雌豹般極速奔躍著。
　　“站住！”
　　於其身後暴起壹聲厲喝，隨後她便感到腰畔壹涼。
　　只見壹抹淡青色的影子如箭矢般掠過其腰側，未等她反應過來，又壹道仙氣襲向其脊背，陡然爆發——
　　“啊！”
　　她來不及抵擋，身形壹晃便栽倒在草叢中。
　　其身軀並未受傷，只是腰間紅繩被劍影斬斷，身上素衣隨之豁開，露出繡著飛鶯與春桃的淡粉肚兜來。
　　她趕忙合攏衣裳，剛要起身，陰影已經遮住了她的身軀。
　　只見兩名男子正冷眼俯視著她。
　　壹人尖嘴卷須，沈聲道：
　　“交出來。”
　　女子神色壹黯，盯著二人，沒有動作。
　　“妳沒必要吃多余的苦頭。”另壹人說道。
　　他容貌稍年輕，膚色白凈，平靜緩和，看起來是在好言相勸，然而壹道若隱若現的青色劍影卻在其身後懸浮，壹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三人皆是散修，女子是觀心境中期，此二人則是生靈境中期。
　　差了整整壹個大境界，對她來說，哪怕單打獨鬥，也是以卵擊石。
　　她銀牙緊咬，眼含不甘，胸膛起伏不定，可最終還是低下了頭，緩緩從袖中取出壹顆拳頭大小的金色果實。
　　卷須散修伸手壹招，果實落入其的掌中。
　　那果子隱泛光采，其上分布著白色斑點，透過如紗般的薄皮，飽滿果肉呼之欲出，香甜氣息馥郁芬芳，令人口舌生津。
　　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濃郁精華，兩人眼中壹陣欣喜。
　　得了金果，白凈散修便要轉身離開，卷須散修忽然擡手示意。
　　“怎麽？”
　　“妳說……”
　　卷須散修伸手撫過唇上的八字卷胡，尖銳的目光落在女散修身上。
　　女散修擡頭見到他眼中的精光，心中泛起壹陣不詳之感。
　　“赤崖金門的樊光長老不是偏愛美貌女子嗎？我看她姿貌尚可，若加上這顆果子，我們再擄幾個貌美女子，或許能搭上赤崖金門這條船！”
　　他眼中的光芒並非淫欲，仍是貪婪，是對命運、對前途的欲求。
　　女散修聞言神色頓時壹凜，抱緊了自己的衣裳，驚怒道：
　　“妳們要幹什麽？！”
　　白凈散修說道：“樊光長老只是喜歡看，又不是喜歡玩，而且他頗為正氣，依我之見並無用處。”
　　“那妳說那些宗門中可有誰會……”
　　卷須散修當著女散修的面，光明正大地問道，看起來仍不死心，絲毫沒有顧及她的感受，完全不把她當成獨立的人，而是當做連同金果壹起的戰利品。
　　“又不是外道魔修，誰會這般淫邪，將人當做肉奴？”白凈散修眉頭壹皺，看著他認真說道，“我等……可不能墮落至此！”
　　卷須散修眉頭壹挑，揶揄道：“妳原來這般心善？莫非是之前遠遠瞧了那青蓮仙門的仙子壹眼，魂給勾走了，還被她那番慈悲之言給蠱惑住了？”
　　“什麽勾魂，壹派胡言！”白凈散修當即漲紅了臉。
　　“唉唉唉，別急呀，與妳說笑呢！”
　　卷須散修趕忙賠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那位真人所言確實有理，何來蠱惑之說！”白凈散修仍然不忿道，“決不可作此惡行！”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勿怪勿怪。”卷須散修瞇著眼睛笑道。
　　忽然，壹道難以察覺的仙氣順著其落下的手掌，猛然沖向白凈散修的頭顱——
　　兩人同行了壹段時間，雖說談不上交情深厚，但白凈散修顯然沒想到他會這般狠辣陰毒，還未反應過來，身形便壹滯，雙眼迅速失去光采，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女散修倒吸壹口氣，驚慌看向卷須散修。
　　“婦人之仁！”
　　只見卷須散修冷哼壹聲，神色鄙夷，隨後轉頭看向女散修。
　　“可別以為只有我壹個，妳就能跑掉了。老實點，還能少受點罪。”
　　他運作功法，體內靈氣湧出，化作壹道重鼎落在女散修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
　　“可別怪我，如今這世道，我們這些散修若不抱上壹條大腿，想活得像樣可太難了。”
　　“他剛才說的可都不錯！”女散修艱難說道：“現在天下皆是正道宗門……”
　　“正道宗門！？我大哥便是僥幸獲得壹顆金榕寶果，昨日被妳口中的正道宗門殺人越貨了。”
　　他瞇著眼睛，惡狠狠道：
　　“我們把他們當正道看，他們只當我們是芻犬野草！別以為他們就都是好人，內裏誰比誰幹凈啊？！”
　　女散修聞言渾身顫抖，凝聚體內仙氣想要反抗卻毫無作用。
　　“放心，給妳尋個好去處，可比做個沒依沒靠的散修好多了！”
　　卷須散修嘴上說著，心裏卻在尋思認識的道修裏似乎有幾個人在鉆研活傀之術，或許他們用得上。
　　屆時自己再拿交換到的道修秘寶、密藏去與附近的宗門牽線搭橋，待自己變強了就去給大哥報仇……
　　報仇……
　　他視線壹垂，想起大哥曾告訴他要出人頭地。
　　那或許不報仇才是更好的做法？
　　他微微搖頭，將此心事暫且擱置，仙氣落在女散修身上，因為怕傷著她，所以小心地發力。
　　“也別怕孤單，這幾日我再給妳尋些伴來。”
　　女散修心中恐懼萬分，知曉自己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然而只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憤恨與恐懼便要化作淚水湧出眼眶。
　　就在她的視線即將被黑暗所吞噬時，忽然有道光芒將黑暗破開。
　　光芒並不刺眼，卻令她感覺閃耀無比。
　　那是壹道劍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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