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陽春真人……”
　　梅山之上，陽春與飛星正在林中穿行。
　　更準確地來說，是她在林中穿行，手裏舉著飛星，在慣性的作用下，飛星就像壹面旗幟在林中飄著。
　　“這是要帶我去哪？”
　　“陪我玩呀！那梅仙會有什麽好看的！”
　　“可玉霜真人她們等會兒還要來找我。”
　　“那我晚點再把妳送回去唄。”
　　陽春跑到壹處極高的峰頂，將飛星放下。
　　“看，這邊視野好多了吧。”
　　蓬萊仙島本就浮在空中，而從這裏，憑他的視力不僅可以望見島上的江河，就連島外汪洋都能隱約可見。
　　江渺海浩河溪凍，巒峨峰巍峪嶂崇。
　　但是——
　　飛星問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陽春眉頭壹挑。
　　飛星難以理解，以陽春真人的金丹之境，平日裏可踏空而行，想要登高遠望的話，何處不可？
　　他也不曾見這山峰河川有何特別之處。
　　陽春指著前方說道：
　　“觀山川之遼闊，天地之浩大，妳就沒半點感覺？”
　　飛星眨眨眼，他確實沒有。
　　而且……
　　他總感覺自己見過更為寂寥而遼闊的景色。
　　陽春搖頭嘆息道：
　　“孺子不可教啊。不過——”
　　她眼珠壹轉，飛身上天沒入雲端，再下來時，手中正掐著壹頭蒼鷹大小的飛鳥。
　　那飛鳥頭紅腳綠，壹身黑羽，脖子被陽春擰歪了，身體還在神經反射地抽搐幾下。
　　她本來也不是來看風景的。
　　“妳運氣不錯，正好有只傻鳥撞過來。”
　　壹道劍火掠過鳥身，將壹身羽毛燒盡，露出了嫩白的皮肉。
　　她腰間長劍出鞘，劃開鳥脖，壹邊給它放血，壹邊開膛刨腹，三下五除二便將鳥肉與下水處理好。
　　“柴火～柴火～”
　　陽春嘟囔著，長劍在林中穿梭，不壹會兒便斬下壹堆細枝長幹，連帶著枯枝落葉壹同帶了過來。
　　飛星問道：“真人為何不用劍火？”
　　“這妳就不懂了吧！”陽春挑眉壹笑，搖了搖手指，“劍火溫度極高，難以把控，還是得用柴火烤著吃！”
　　幾裏外的山下，眾弟子看著河水各自參悟，真人們也在空中各自交流所見之物。
　　“那河中兇獸困於樊籠，傷痕累累，難以脫身，莫不是自囚心猿之意？”
　　“兇獸？河中峰巒疊翠，何來兇獸？”
　　“嗯？我於河中只見到千軍萬馬，飛劍如星啊。”
　　“莫非各人所見皆不同？”
　　“既是如此，何來正解？”
　　他們摸不著頭腦，與下方的弟子們壹同冥思苦想了起來。
　　忽然，有人指了指遠處的山峰頂上飄動的東西。
　　“那是何物？”
　　“看著像是……炊煙。”
　　“炊煙？”
　　山頂上，陽春拉著飛星，讓他壹起跟自己對著柴火吹氣。
　　縷縷輕煙隨風起，鳥肉正放在飛劍上緩緩熏烤。
　　飛星大概明白陽春臉上那些灰漬是怎麽來的了。
　　他忽然註意到什麽，目光向下望去，只見壹抹雪白從陽春的裙下露出，兩只光潔的腳丫正擱在積雪上。
　　不消詢問，八成是她在玩耍的時候把鞋子弄丟了。
　　“好啦，等著就好了。”
　　陽春說著，起身到壹旁取了積雪，在臉上和手上抹了抹，將灰燼汙漬都洗去了。
　　飛星也學她的樣子，取了身邊的積雪。
　　“哎——！”
　　哪知陽春見他的動作，趕忙出聲制止。
　　“那是我剛才踩過的地方啊！”
　　“怎麽了？”
　　“妳不嫌臟啊？那是腳誒！”
　　飛星說道：“真人乃是修仙者，玉體冰身，自然無垢。而且我方才觀真人仙足潔凈似雪，真人不必擔憂。”
　　他剛才偷看我的腳！？
　　陽春俏臉微紅，說道：“那、那也不行！”
　　她說著，撮出壹個雪球，扔到了飛星的手上。
　　兩人洗凈雙手，陽春似乎很久沒找人說話了，開始嘰嘰喳喳地講起自己這幾天在仙島遇到的大小事情，配合手中的動作，壹直說了近半個時辰，嘴裏就沒停下來過。
　　飛星時不時搭壹嘴，表示自己在聽。
　　“我還想去看看那鳳雛麟子評是怎麽評出來的，可那青月閣竟然不讓我進！”陽春雙手叉腰，氣鼓鼓地說道，“就連兩個守閣門的都是化神境的，妳說離不離譜！”
　　“那想來青月閣勢力也頗為龐大，閣主定是大乘境的高人。”
　　“沒錯！不然他們怎麽能眼目遍布逍遙海，掌握這麽多人的情況！”
　　陽春點點頭，將飛劍上的鳥肉取出，切下壹半給飛星。
　　脆皮焦黃泛金光，嫩肉鮮香淌油汁。
　　雖不似梅仙會準備的那些菜肴般精致，卻也別有壹番風味。
　　半只燒鳥入肚，陽春用雪水洗了洗手，滿意地摸了摸微鼓的肚子。
　　忽然，她耳朵動了動，轉頭向後方的山嶺看去。
　　“怎麽了，真人？”
　　“噓。”她比了個手勢。
　　飛星靜默，眼耳皆不聞異狀，然而仙識卻感知到了遠方某處有仙氣湧動，而且規模似乎不小。
　　“有戲看了。”陽春喃喃道，雙眸漸瞇，嘴角壹挑，興奮起身，拉著飛星向那兒奔去。
　　……
　　某座山腳下——
　　男子手持大劍，盯著百米外的那道倩影，神色極為莊嚴。
　　溪水對岸。
　　壹名女子身穿素白衣裳，裏面襯著件青衣，頭發簡單束起，不戴珠玉，不配瓔珞。
　　她眉目開朗，神情自然恬靜，面容清麗之余還有幾分英朗。
　　普天之下，同輩分的人中，在男子認識的人裏，只有兩個能讓他如臨大敵。
　　這第壹個，便是她。
　　男子冷聲道：“妳追我兩天兩夜，到底要做甚！”
　　他在蓬萊仙島上逃了兩天兩夜，特意營造出了逃離仙島的跡象，背地裏偷偷回到梅仙會，沒想到還是被逮住了。
　　女子微笑道：“妳若不是來尋我切磋，又是來梅仙會作甚的呢？”
　　男子怒道：“我來看看風景也要妳管！”
　　“原來如此，可既然被我碰上了，何不趁此良機壹較高下？”女子微微壹笑，衣袖輕動，壹柄看起來樸實無華的長劍出現在她手中。
　　男子眼眸壹凝，心中暗罵面前這個瘋女人。
　　此時，遠處的山腰間——
　　陽春拉著飛星趴在壹處樹下的積雪中。
　　她望著溪水處的情形，壓低了聲音說道：
　　“看，那是天品甲階的八荒劍！那個女人是青塵！她在跟誰對峙？”
　　飛星也認出了男子的身份，說道：
　　“那是淵海劍派的鄭懷恩。”
　　“鄭懷恩！”陽春的眼睛更加明亮，興奮地拉扯著飛星的袖子，“還好沒錯過這出好戲啊！”
　　飛星回想起方才得知的關於淵海劍派與東皇仙門的舊怨，問道：
　　“他們二人實力相當嗎？”
　　“壹個鳳雛麟子評第壹，壹個第二，應該差不了吧。”陽春伸手壓低了飛星的頭道，“看著不就不知道了！”
　　溪水邊的鄭懷恩還在思量著該如何脫身，只見溪水對岸的身形壹閃——
　　下壹刻，青塵化作輕風出現在他面前，八荒劍橫斬而來！
　　鄭懷恩提劍壹擋，身後壹片山巖頓時化作無數碎塊，飄散在風雪之中。
　　他借力將大劍挑起，劍尖直逼青塵咽喉。
　　只見青塵從容後退壹步避開劍尖，手腕壹轉，八荒劍落在左手，從下往上豎斬向他！
　　鄭懷恩將大劍豎在身前，用寬闊的劍身不斷格擋她的斬擊。
　　然而劍擊的力道如山巒壓頂，壹下接壹下斬來，狂風呼嘯之間，頻率竟越來越快！
　　鄭懷恩壹擊壹退，完全找不到反擊的機會，眼看著被逼入山崖下方。
　　“餵，這個方向我看不到啊！”
　　山腰上的陽春似乎比鄭懷恩還急，伸長了脖子，不斷用手拍打著雪堆，
　　伴隨壹陣巖石崩落的巨響，溪水邊的二人從煙塵之中鉆出，在半空中不斷施展著劍招，妳來我往之間，仙氣橫流，劍元四溢！
　　陽春嚇得趕忙縮了縮腦袋，緊緊貼在飛星的身邊，點點柔香隨之飄入他的鼻腔。
　　飛星的註意力都放在了那邊的戰場，沒有感知到體內的醉仙情花悄悄地有了動靜。
　　半空之中，鄭懷恩已調動全身劍元，不遺余力地施展劍招。
　　與他對戰的青塵卻仍是壹副輕松寫意的模樣。
　　呯——
　　壹陣交鋒後，磅礴的劍元遠遠蕩開。
　　陽春像是兔子似的把頭埋進了雪裏。
　　飛星倒是完全不懼，因為他能精準感知到劍元和仙氣擴散不到他們這邊來。
　　那邊交鋒的兩人拉開了距離。
　　鄭懷恩喘著氣，海浪般的波紋流轉在他的大劍上，這是淵海劍派功法全開的象征。
　　除了壓箱底的幾個劍招，他已用上了全力。
　　然而青塵每次看到他使出新的劍招，眼中不僅不嚴肅，甚至還浮現出壹絲喜悅，竟顯得有些享受這場戰鬥。
　　鄭懷恩咬了咬牙。
　　真是個瘋子！
　　青塵甩了個劍花，微微壹笑道：
　　“累了？”
　　鄭懷恩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裏的大劍。
　　“那妳且歇壹歇，換個人吧。”青塵甩袖壹揮，壹道仙氣似雄鷹獵兔，以極快的速度擊碎不遠處壹大塊被積雪覆蓋的山巖。
　　煙塵與雪片壹同揚起——
　　八荒劍隱去，青塵雙手負在身後，朗聲道：
　　“看了這麽久了，不來試試手？”
　　陽春探頭看去，驚道：
　　“還有高人？”
　　只見那山腰上的雪霧壹滯，頓時散開。
　　雪發隨風飄動，冰衣不染微塵，聖女碎日正立於雪地上。
　　她竟然壹直躲在那兒旁觀。
　　而且青塵看樣子似乎早就發現她了。
　　“餵。”
　　陽春忽然拉了拉身旁的飛星。
　　“嗯？”
　　“妳說他們會不會已經發現我們了？”陽春小聲說道。
　　飛星說道：“真人不必擔心，他們的仙識都只在那兩座山間徘徊。”
　　“妳還知道他們仙識覆蓋範圍？”
　　“我……猜的，應該是這樣吧。”
　　陽春狐疑地看向他。
　　飛星說道：“真人妳想，他們打得那麽激烈，註意力肯定都放在周圍，不會太遠。況且此刻此地這麽多人，其余人的註意力也都在梅仙會那邊，他們肯定不會想到有人在這裏偷窺吧。再加上隨意放出仙識要是被神通境以上的大能發現了，說還會吸引到他們的註意。”
　　陽春看著他壹向真誠的神情，想著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看來妳還挺聰明的嘛，怪不得玉霜師叔要把妳留在身邊。”
　　飛星笑了笑，想起真人兩天沒理自己了，發現自己有點笑不出來。
　　山那邊的碎日淡淡瞥了壹眼鄭懷恩。
　　後者盡管不甘心，但繼續打下去，他也只會更丟臉。
　　正是因為壹開始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才壹直不願跟青塵交手。
　　同樣是百年難遇的天之驕子，若是有人壹直被穩壓壹頭，大概不會有多開心。
　　若是性情高傲之人，就愈加會郁悶了。
　　鄭懷恩轉身收劍便要離開，哪知青塵忽然說道：
　　“我可沒說要讓妳走啊。”
　　鄭懷恩轉頭瞪了她壹眼。
　　“呵呵，那要不妳們二人壹起上吧。”青塵瀟灑笑道。
　　她並不是在諷刺，只是真的這樣想，而且她也確實有這個資本。
　　於是鄭懷恩便愈發惱火了。
　　正是——
　　潺潺溪水陪冬雪，獵獵寒風動素衣。
　　天道之下眾生平，巾幗亦可登峰極。
　　“不愧是青塵！”陽春興奮道，壹副要忍不住為她鼓掌的模樣。
　　飛星問道：“真人好像很仰慕她？”
　　他有些驚訝，他本以為以陽春真人的性子，應該是單純的看熱鬧不嫌事大，說不定還會覺得那位青塵真人太過囂張了，誰知她的神情之間滿是憧憬。
　　陽春用力點頭道：“當然啦，青塵真人可是我輩楷模！”
　　飛星微微壹笑，看向遠處青塵那自信的英麗面容，平和的臉色忽然壹變。
　　壹股強烈的征服欲自他心底生出！
　　他當即握緊了拳頭，低下頭，面色逐漸漲紅。
　　那魔花又在作怪了！
　　壹旁的陽春註意到他的異狀，擔心道：“怎麽了？不舒服嗎？是不是他們戰鬥的余波傳過來影響到妳了？要帶妳離開嗎？”
　　飛星深呼吸幾口，心中欲念稍稍退去，擺手道：
　　“無妨，真人不必擔憂，方才體內仙氣稍亂，我調息片刻即可。”
　　飛星說著，閉上眼睛，將這欲望緩緩逼退。
　　二人說話間，那立於山腰的三人又開始打了起來，壹時間石落巖碎，枝飛雪飄。
　　這還是他們刻意控制了動靜，否則不說天崩地裂，附近的兩座山是肯定遭殃了。
　　那三人的方位不斷變化，從山腰打到小溪，從小溪打進山洞，破開山洞後恰好壹直往飛星和陽春所在的方向打過來。
　　陽春看得入迷，壹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飛星在感受到心中欲念退去後，長舒壹口氣，睜開眼便看到那三人已經來到了距此處不過五六百米的位置。
　　怪不得剛才聽動靜好像越來越大了！
　　“真人！”
　　“啊！”
　　陽春被飛星壹喊，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他倆現在的情況不太妙。
　　“真人，快走！”
　　“來、來不及了，現在走會被發現的！”
　　只見那三人越來越近，慌亂之中，陽春壹把抓住飛星往下方壹按。
　　兩人緊貼著，壹起埋入了厚厚的積雪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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