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壹名玄離仙宗的弟子倒在樹蔭裏。
　　山瀑湍湍下，溪水潺潺流。
　　人在哇哇叫。
　　在叫的不是他，是他的師兄弟。
　　“妳們欺人太甚！”
　　才思殿內的賓客被憤怒的厲聲吸引，陸續圍了過來。
　　“出什麽事了？”
　　“那不是紫絡嗎？”
　　有人對靈宿劍派頗為熟悉，曾在梅仙會見過她，知曉她在劍派內的重要性。
　　“誰跟誰打起來了？”
　　飛星的目光落在樹蔭下的那名弟子身上。
　　只見黑袍下露出半張蒼白的臉來，鮮血正從他的胸口湧出。
　　他受了不輕的傷。
　　是劍傷。
　　壹旁的紫絡手裏拿著劍，劍上沾著血。
　　情況很明了。
　　“這是……？”
　　周圍的賓客也沒有急著下判斷。
　　倒是有些人看見了飛星，壹臉驚異地叫出聲來。
　　飛星身形壹閃，來到無人的樹叢間。
　　幾道身影隨之趕來。
　　玄離仙宗的三名真人如幽影般出現在樹蔭下，壹人蹲下伸手拂過那弟子的胸口，血流漸漸止住。
　　另外兩人看向紫絡，身上的黑袍隱隱抖動。
　　紫絡緊張起來，下壹刻，玉霜與虹蕓出現在她身前。
　　“師傅、師伯！”
　　玉霜問道：“出什麽事了？”
　　紫絡身後的弟子說道：
　　“他們辱我師門，師姐看不下去便與爭論，最後切磋起來！”
　　“切磋而已！誰知她下手竟如此狠辣！”那玄離仙宗的弟子盯著紫絡怒叱道。
　　“是他說站著讓我刺壹劍也不會受傷的！”紫絡的聲音略顯慌張，畢竟從現狀來看她怎麽都不占理。
　　受傷的弟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非癡傻之人，怎會說出這等話來……咳咳咳——”
　　他身旁的壹人連忙道：“師弟！莫再言語了！”
　　另壹人朝紫絡怒目而視，冷聲道：
　　“此言是要愚弄我等不成？”
　　是啊，哪有仙修弟子會壹動不動站著讓劍修刺壹劍的呢？
　　就算是刻意挑釁又自大也不會如此愚笨呀！
　　周圍的賓客中不少都在對著紫絡竊竊私語。
　　當然更多的人保持著沈默。
　　還有極小的壹部分興致勃勃地等著看樂子。
　　紫絡急聲道：“他剛才明明說了！”
　　玉霜與虹蕓看向那受傷的弟子，又對視壹眼，明白紫絡是被算計了。
　　靈宿劍派的真人壹直有人盯著玄離仙宗的三名真人，以防他們圖謀不軌。
　　沒想到是由弟子來引起禍端。
　　還是通過這麽下作卑劣的手段敗壞她們的聲譽。
　　玄離仙宗的三名真人看向她們，中央那人的口中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貴派是主，我等乃客，豈有客違主意之理？既然仙子說是說了，那便是說了吧。”
　　“師傅！他……”紫絡看向虹蕓。
　　虹蕓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安心些，看向他們冷笑道：
　　“說了就是說了，沒說就是沒說，什麽叫便是說了？我劍派可不做仗勢欺人之事！”
　　左側的真人開口道：
　　“那不知二位仙子準備如何處置這事？”
　　他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鐵劍切割肋骨時發出的響聲，聽得人汗毛倒豎，面露難色。
　　虹蕓說道：“受傷的既然是貴派弟子，自然是看貴派的意思。”
　　“好。”
　　中間的真人點點頭，說道。
　　“既是因切磋而起……不知仙子可願切磋三招？”
　　虹蕓聞言瞇了瞇眼，壹旁的玉霜上前壹步。
　　“請。”
　　“師姐！”
　　虹蕓神色壹凜，玉霜朝她微微點頭，示意無妨。
　　要打就來。
　　她的劍招攻守壹體，毫無破綻，比虹蕓那長於進攻但防守不足的作戰方式更妥當，而且她的實力也比虹蕓強上壹分，自然由她來最合適。
　　“在下蜮鸞，請指教。”
　　微風停滯，周圍的賓客自覺後退幾步。
　　玉霜垂著眼眸，如雕像般壹動不動。
　　眼前的黑袍無風自動，蜮鸞那凹陷的眼窩中忽然亮起壹道寒光。
　　他的身影陡然出現在玉霜身前，幹枯的手掌從袍下伸出，直取她的心窩。
　　幾道黑影從他身下生出，壹同從左右協同夾攻，細細壹看竟是幾只猙獰的毒蟲。
　　與壹名擅長執劍的劍修近身搏鬥，不得不說確實是壹個極為大膽的選擇。
　　劍光亮起，無數劍意從四面八方向他絞殺而來。
　　幾只毒蟲頃刻化作碎塊，絲毫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真正交手才知深淺，蜮鸞神色壹凝，這劍意強度顯然遠超他的預期。
　　下壹刻，黑袍被撕成碎片，他的身影出現在十余丈外，臉上有壹條淺淺的血痕，正微微喘著氣。
　　玉霜站在原地，與剛才壹模壹樣，唯壹的區別是此刻她的手裏多了壹把白玉般的劍。
　　出師不利。
　　這時，玄離仙宗剩下那個壹直不曾說話的真人向前走了幾步。
　　蜮鸞見狀，退到了樹蔭下。
　　“在下虺南，下壹招由在下來，玉霜真人不介意吧？”
　　他的聲音與前兩位都不同，溫和尋常，十分普通。
　　玉霜的回答仍然很簡單。
　　“請。”
　　虺南邁開腳，壹步壹步緩緩向她走來。
　　他的腳步很穩定，每壹步的距離都壹樣，每壹步都能聽到青草被壓彎了腰時發出的呻吟。
　　穩定意味著紮實，距離壹樣意味著精準。
　　玉霜的劍術也很紮實，也很精準。
　　所以在他踏入玉霜身前半丈之內時，劍尖精準地劃過他胸前的黑袍。
　　然而黑袍並沒有破。
　　所以他毫無顧忌地繼續向前走了壹步，伸手抓向她握劍的手臂。
　　這個時候玉霜應該往後退。
　　但是她沒有。
　　她反而也跟著向前壹步，同時手中的劍刃上出現七個光點。
　　劍元迅速穿過七個光點，將其練成壹線。
　　劍刃也跟著變成了壹條線，豎著斬向虺南的手臂。
　　靈宿劍派北辰劍第十壹式——連珠。
　　這是壹招極難的劍招，對仙氣與劍元的控制要求極高，但玉霜很早以前就練成了。
　　虺南臂上的衣袖率先粉碎，他連忙收回手，然而劍氣並沒有消失，而是筆直地朝他沖了過來！
　　他身上的黑袍隨之壹變，化作壹條黑色的幕布擋在身前。
　　唰——
　　前三道劍氣落在幕布上，消散開來。
　　第四道劍氣落在幕布上，從幕布上發出壹聲細不可聞的聲音。
　　當第五道劍氣接連落在幕布時，嘶啦的壹聲，幕布被撕開了壹道口子。
　　白玉劍上有六個光點消失了，還剩壹個亮著。
　　還有壹道劍氣。
　　虺南睜大了眼睛，看向玉霜。
　　玉霜的神情很平靜，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看著他。
　　沒有別的情緒說明她的心態很平和。
　　沒有動作說明她認為這最後壹道劍氣便將分出勝負，也說明她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畢竟切磋就是點到為止的。
　　所以虺南認為她不會料到自己的算計。
　　於是，當最後壹道劍氣穿過幕布中間的缺口，落在了他的身上時，裂開的幕布忽然化作無數毒蟲，朝玉霜撲了過去！
　　壹旁的虹蕓神色壹凝，覺得玉霜此刻再揮劍可能已經來不及了，或許能擋掉大部分，但勢必會有幾只毒蟲咬到她！
　　要知道，玄離仙宗的毒向來是很麻煩的，可自己現在出手也來不及了！
　　玉霜的神色並沒有變化，她手腕壹轉，便要出劍——
　　就在這時，壹道劍光如琴聲響起，將撲向玉霜的毒蟲盡數滅殺。
　　虺南被玉霜的劍氣擊中後，後退十余步，吐出壹口血，轉頭看去。
　　壹道由金絲勾勒的白衣落下。
　　秋音君來了。
　　他身後跟著個白白胖胖笑瞇瞇的真人，自然是雨桐仙門的石螺。
　　秋音君走到玉霜身前，朝她微微壹笑，而後對玄離仙宗的三名真人說道：
　　“冤家宜解不宜結，諸位何必大動幹戈？便算是給我壹個面子，就此停手如何？若還是氣憤不過，在下願來承這第三招。”
　　四周賓客壹片嘩然。
　　“秋音君！”
　　“他為了玉霜真人又來了！”
　　“好壹出英雄救美啊，若非秋音君，玉霜真人便危險了！”
　　玄離仙宗的三名真人對視壹眼，沈默片刻後，虺南開口道：
　　“既是秋音君開口，此事便到此為止了。”
　　“多謝。”
　　秋音君朝他們拱了拱手。
　　三人回禮，而後帶著幾名弟子離開了。
　　賓客門紛紛為秋音君喝彩，有真情也有假意。
　　這時，柳薇、豐月兩位真人也趕到了，但事情結束得太快，已不需要她們了。
　　虹蕓與紫絡上前來朝秋音君微笑行禮道：
　　“多謝仙君相助。”
　　“舉手之勞罷了，諸位仙子不必多禮。”
　　秋音君微微壹笑，目光在虹蕓的臉上停留片刻，看向了玉霜，神色關切道：
　　“真人可有受傷？”
　　玉霜搖搖頭道：“多謝秋音君相助。”
　　“那便好。”秋音君點頭笑道，“在下也是正想尋真人，碰巧遇到了這事。”
　　他說著，手中出現壹柄古銅色紋龍寶劍。
　　“此劍名為雕龍玉，乃是地品乙階的仙劍，我偶然間獲得，想著與真人極為相配，願贈與真人，不知真人可願收下？”
　　就算是冬池山莊，地品乙階的仙劍也絕不可能是說送就送的。
　　要知道此前作為賀禮的兩柄仙劍也只是地品丁階而已！
　　秋音君為了追求玉霜真人竟然願意下這般大的手筆，可見其心之赤誠！
　　不止是周圍的賓客，這下就連虹蕓紫絡以及剛趕到的柳薇豐月也不禁為其震撼！
　　眾人屏息看向玉霜，等待著她的答案。
　　“如此重禮，玉霜不敢收下。”玉霜說道，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眾人嘩然，壹旁的虹蕓等人也隨之倒吸壹口氣。
　　秋音君沈默片刻，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叫真人強行收下。嗯……關於玄離仙宗之事，我或許能與他們說上幾句，若能令貴派與其化幹戈為玉帛便再好不過了。”
　　“既如此，玉霜便先謝過仙君了。”
　　秋音君瞇了瞇眼。
　　玉霜還是沒看他壹眼。
　　而且只有在談到為了宗門的時候，她才把對自己的稱呼從疏遠的秋音君便成稍近些的仙君。
　　秋音君轉身告辭。
　　石螺向前朝玉霜等人行禮告辭，跟著秋音君壹同離去了。
　　周圍的眾人隨之散去，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口中多了壹件能為之樂道的閑事。
　　虹蕓讓紫絡等弟子回去修行，並告誡她們莫與玄離仙宗的弟子起沖突，若出了什麽事先去找師叔師伯。
　　紫絡她們走後，虹蕓看向玉霜無奈道：
　　“師姐，妳也未免太無情了。”
　　“嗯？”
　　柳薇也說道：
　　“那秋音君對妳這般殷勤，連地品乙階的仙劍都拿出來了，妳不受也就算了，好歹看看人家吧。”
　　豐月附和道：“就是啊，妳看人家看妳這眼神……”
　　玉霜說道：“莫再多嘴。將方才的事情稟告掌門。”
　　“師姐，妳……”
　　“去。”
　　“是～”三人無奈壹嘆，轉身離去了。
　　玉霜並沒有急著離開。
　　她回頭看了壹眼不遠處樹叢間那道世上無人可比的俊美身影，而後順著小溪慢慢走去。
　　因為宗門上下皆是女子，所以劍派裏多了許多只是觀賞用的花草樹木。
　　小溪之後有壹片樹林，裏頭有壹處開滿繡球花的地方。
　　此時已有部分開了，皆是名叫雪團子的品種，花開便白如飛雪，直到雕零亦是如此。
　　這品種逍遙海上本是沒有的，都是從凡俗間引進的。
　　此時這附近並沒有人，兩道身影自然靠近。
　　他們都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相伴而行，就像幾個月前在他們的島上時那樣。
　　這條路並不長。
　　所以他們走得很慢。
　　玉繡球，玉繡球，藹藹翠幄長絲綢。
　　疑是銀粟遲半載，落在暑時堆枝頭。
　　玉繡球，玉繡球，鬼斧神工巧琢就。
　　似雪若霧如妾心，凝成壹片相思愁。
　　玉霜來到壹簇繡球花前停下。
　　“臂上的傷如何了？”
　　“已痊愈了。”
　　“可有留下疤痕？”
　　“沒有。”
　　“那便好，否則便可惜了。”
　　飛星感慨道：“也不知入了金丹之後，這血裏的花霧會不會消失。若壹直在，壹旦受了傷便麻煩了。”
　　玉霜平靜說道：“我不會讓妳受傷的。”
　　飛星說道：“這本該是我對真人說的。”
　　“等妳以後境界超過我，便可對我說了。”
　　“那我還需刻苦，以後真人承了門派重擔，我也得為真人分憂才是。”
　　玉霜伸手撥開擋在花團前的枝葉，說道：
　　“只要妳在我便無憂了。”
　　她那清冷的臉上漸染壹片粉意，如情竇初開的少女，對吐露這番話語仍感到有些羞澀。
　　飛星擡頭看向天穹。
　　他確實渴望去外面走走。
　　但與這份渴望相比，玉霜毫無疑問要重要得多。
　　抱歉啊，淩風。
　　……
　　（淩風：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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