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祈聖遊行

　　托雷多城外的松林別墅裏，貢薩洛把翹著兩條腿搭在桌子上，他腳上的壹雙皮靴輕輕的相互敲著，壹雙眼睛似睡非睡半瞇在壹起，像是在打盹。
　　不過很快他就被外面走廊裏傳來的腳步聲驚醒。
　　睜開眼看著門口，隨著壹個身影出現，貢薩洛身子沒動，而是向來人笑著打了個招呼。
　　疏懶，隨意而又帶著少許愜意，桑德羅·唐·德克利亞爾騎士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壹副情景。
　　他原本以為應該有些失落的貢薩洛，現在看上去倒像是頗為輕松，還擔心好友打了敗仗心灰意冷的德克利亞爾騎士，壹時間倒因為這意外的壹幕有些不知說什麽才好。
　　“桑德羅妳來了，”貢薩洛隨意打了個招呼，然後對站在門口的仆人吩咐“去拿酒，要最好的。”
　　“大人，妳還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德克利亞爾騎士苦笑壹聲，想想自己壹路上因為擔心在這麽炎熱的季節沒命的趕來，看到的卻是這麽個情景，德克利亞爾騎士不禁有些惱火“我還以為妳現在情況很糟，可看妳現在的樣子，倒像是比以前更輕松了。”
　　“妳也可以這麽說，事實上我從沒覺得有現在這麽好過。”
　　貢薩洛從進來的仆人手裏接過還沾著塵土的酒瓶，在用力擰開後把酒倒進德克利亞爾騎士面前的杯子。
　　“這段時間我在這裏壹直在回憶塞維利亞之戰的經過，還有羅馬忒西亞公爵的指揮。”
　　“抱歉大人，我得糾正您壹下，是西西裏女王陛下的指揮。”
　　聽到德克利亞爾騎士的話，貢薩洛就看著他發出了“哈哈哈”的大笑。
　　“看得出來妳被那位女王馴服了不是嗎？”
　　“準確的說我是她的俘虜，”德克利亞爾騎士稍稍糾正著“不過我承認自己的確被女王陛下征服了，說起來以前我從沒想過有壹天我會敗在壹個女人手裏。”
　　“誰又能想到呢，”這個話題顯然讓貢薩洛同樣感觸頗深，他苦笑著和德克利亞爾騎士碰杯，在喝了壹小口後他把杯子放在兩個手掌中間來回揉動著，同時眼裏閃過絲難以名狀的迷茫“我以前壹直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可後來發現上帝顯然並沒有只寵愛我壹個人。”
　　“那麽妳想出塞維利亞之戰失敗的原因了嗎。”德克利亞爾騎士有些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看到朋友對他這個回答頗為意外的神情，貢薩洛耐心的解釋著“我回憶了幾乎我能想到的每壹個細節，還有我們做出的所有判斷和隨後下達的命令，我可以保證如果再讓我重新指揮壹次這個戰鬥我壹定能趕緊利落的取得勝利，只是……”
　　“只是什麽？”
　　看到貢薩洛停下來，德克利亞爾騎士不由好奇的追問。
　　“到現在我仔細回想，發現如果在不知道會有後來結果的當時，我能做出的決定也只有當時那樣，而我們的對手，卻好像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會怎麽辦。”
　　德克利亞爾騎士沈默了，他仔細想了想貢薩洛的話，隨即驚訝的發現事情似乎真如他所說那樣，整個塞維利亞之戰，他們的確已經做了所能做的壹切。
　　而他們的敵人也正如貢薩洛所說，似乎壹直知道他們會幹什麽。
　　“即便是從現在看，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比當時的西西裏女王的反應更好的對策，她似乎從開始就知道我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所以她把重兵安排在了她的左翼，因為她知道我會在戰鬥剛剛開始就向派出騎兵向她發起奇襲。”
　　“而她又把最精銳的部隊安排在她中央的第二線，”德克利亞爾騎士也滿是興趣的加入了貢薩洛的回憶“因為這樣壹來不但避免了我們的火炮的打擊，而且還能恰恰在我們突破第壹道防線後短暫的混亂中發起反擊。”
　　“不止如此，他們的炮兵明明可以對我們的方陣造成很大傷害，可他們寧可忍受著我們火炮的打擊等待時機，然後壹舉摧毀了我們幾乎全部火炮！”
　　貢薩洛興奮的說著，他喝上壹口酒，然後來回繞著圈子，好像完全忘了德克利亞爾騎士才剛剛遠道而來沒有休息。
　　“知道嗎，我甚至想過，如果把我換成西西裏女王會怎麽做，”貢薩洛停下來認真的看著德克利亞爾騎士，然後他慢慢搖頭“然後我發現自己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其他更好的辦法，她所做的每個決定也許不是最正確的，可她取得了勝利。”
　　德克利亞爾騎士點點頭，雖然他的確在見到西西裏女王後就被女王的驚人美麗和氣度所折服，但現在聽著貢薩洛這個塞維利亞之戰雙方的統帥之壹親自講述，還是不禁有些心神激蕩，難以自已。
　　他不由想象著如果與他們雙方分別交戰的是自己又會如何，隨後德克利亞爾騎士有些沮喪的發現，似乎這兩個人中的任何壹個都能狠狠教訓他壹頓。
　　不過貢薩洛在這個時候卻偏偏打斷了他的遐想。
　　“好吧，告訴我那位女王讓妳來幹什麽？”貢薩洛向德克利亞爾騎士問“我知道她已經說服了妳為她服務，現在妳是西西裏女王身邊的隨臣了。”
　　德克利亞爾騎士笑了笑，他並沒有在意貢薩洛似是透著嘲笑的話：“女王希望您能同樣為她服務。”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貢薩洛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拒絕“我是個卡斯蒂利亞人，何況我並不認為西西裏女王需要我。”
　　“不，女王對您很有興趣，”德克利亞爾騎士立刻為自己的新主人辯解著“您知道嗎，陛下稱贊您是壹位真正的將軍和統帥，而且她說您可以創造更偉大的奇跡。”
　　“女王是這麽說的？”貢薩洛有些意。
　　外，他壹向自視甚高，雖然塞維利亞戰役讓他意外的遭遇了自從遠征意大利以來最大的慘敗，不過他沒有氣餒，而是從失敗那壹刻起，就在不斷的琢磨這場戰鬥的得失。
　　只是沒有想到那位西西裏女王似乎對他有著較之他自己都更強的信心。
　　或許這是因為羅馬忒西亞公爵的緣故？
　　貢薩洛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
　　羅馬忒西亞公爵，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貢薩洛稍稍好笑的想著。
　　對那對兄妹，他原本已經很濃的好奇心現在更大了。
　　想著自己那封送往亞裏巴利多德的信也應該差不多到了，貢薩洛就覺得心底壹陣隱隱激動。
　　托雷多的主教宮裏，大主教心神不定的來回走動著。
　　他在等待亞歷山大。
　　壹個人老老實實甘於平凡的時候，往往不會產生什麽非分之想。
　　可當有個人對他說，妳有機會成為比現在更重要的大人物，擁有更多財富和權力之後，即便知道那或許只是海市蜃樓，可卻很少有人能不怦然心動。
　　如果對他這麽說的那個人說完之後就消失不見，那麽他就會對這個人從滿懷希望，到從心底裏產生怨恨。
　　大主教就是這樣。
　　之前亞歷山大向他做出的許諾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心病，或者幹脆說是詛咒。
　　不論白天黑夜，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話，有時候他甚至幻想自己身披紫色法袍在梵蒂岡的西斯廷教堂裏慷慨陳詞。
　　可惜等待他的是亞歷山大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許諾，連續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的冷淡。
　　這就如同給了壹個瀕臨餓死的人壹堆食物，然後又殘忍的從他手裏奪走，這種折磨要比從開始就什麽都沒給更加殘酷。
　　大主教已經這樣從開始的患得患失到後來喜怒難寧變得無比煎熬。
　　就在終於忍受不住琢磨著是不是派人去找亞歷山大的時候，亞歷山大身邊的那個巴爾幹侍衛官忽然給他帶來了個好消息。
　　公爵要到主教宮來和大主教見面。
　　從早晨起來，大主教就心神不寧，他告訴自己不應該這麽沈不住氣，可隨著時間推移，太陽漸漸升到頭頂，大主教的心變得越來越急躁。
　　他開始擔心這是亞歷山大在耍弄他，可心底裏抱著的那點點希望又讓他壹次次告訴自己，事情不會那麽糟糕。
　　教堂鐘樓上的大鐘有壹次響起，大主教不得不從房間裏走出來，他必須出席午間的祈禱。
　　只是他現在心情很糟，看四周的人也很不順眼。
　　按照本尼迪克教規，壹天的祈禱次數是11次。
　　其中午祈是壹天當中的第4次，從天不亮就要起床祈禱，到讓人變得慵懶的午後，教士們強打精神的吟誦聲更是讓人昏昏欲睡。
　　大主教神色沈沈的盯著那些教士，就在他琢磨著是不是從他們當中找幾個不那麽順眼的撒撒氣的時候，看到幾條人影出現在了教堂門口。
　　看到站在外面正午陽光與教堂門廊陰影交界處的亞歷山大，那種光暗分明的樣子，讓大主教忽然站在那裏的那個人，就如同壹個掌握著世間壹切命運的天使。
　　只是這個天使在讓他最初的興奮之後，又隱約有些不安。
　　亞歷山大看著站在主祈神甫旁邊的大主教，看到他雖然看似平靜，可卻多少有些刻意的從容，不由微微壹笑。
　　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抵抗住財富與地位的誘惑呢，或者即便有人能真的不受這些東西的引誘，可並不意味著就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讓他們心動。
　　其實有時候並非只有利誘才可以打動壹些人，對有些人來說金錢與權力可以讓他俯首帖耳，可對另壹些人來說，或許高尚卻空洞無物的信仰卻能讓他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壹切的關鍵，就看是否能巧妙的尋找到每個人最渴望和需要的是什麽。
　　對托雷多大主教，亞歷山大只用了壹個未來樞機的許諾就已經讓他患得患失。
　　大主教接下來幾乎是在昏昏沈沈中渡過的，原本並不長的午祈卻讓他第壹次感到是那麽漫長。
　　終於，看到亞歷山大半跪下身劃了個十字後，大主教邁步向他走去。
　　“公爵，我聽說妳壹直在長老們會晤。”
　　大主教說著向亞歷山大看去，然後稍顯意外的發現他的臉上掛著壹絲疲憊。
　　“是的，大主教您可能想象不到我這幾天都是怎麽過來的，”亞歷山大向大主教看了眼，意味深長的壹笑“不過您只要稍稍想壹下您有可能成為樞機會引起的變故，就能猜想到我現在的處境。”
　　大主教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那些貴族們都有著什麽樣的惡劣性格，或許在對付斐迪南這件事上因為目的相同他們可以與教會合作，但只要哪怕有壹絲機會，那些貴族都會立刻掉過頭來狠狠咬上教會壹口。
　　那麽亞歷山大許諾幫助他成為樞機，那些貴族們會不會在這件事上給他制造麻煩？
　　壹想到這個，大主教原本就不安的情緒更加強烈了。
　　作為教會的高級教士，卡斯蒂利亞大主教，再也沒有比成為樞機更讓他興奮的了。
　　當初聽說瓦倫西亞大主教羅德裏戈·波吉亞成為教廷樞機的時候，如今的大主教還沒有接任，他唯壹能做的只能是暗暗嫉妒羅德裏戈·波吉亞有個身為教皇的叔叔，雖然那位教皇已經離世多年，可波吉亞家族在梵蒂岡的印象，從羅德裏戈·波吉亞當選樞機的就可以看得出。
　　現在難的有個擁有強大實力的公爵願意幫助自己，同時還有當今教皇的支持，大主教覺得梵蒂岡的大門已經向自己敞開。
　　大主教陰沈的臉色慢慢緩和了許多，因為急於想要從亞歷山大那裏知道結果，大主機主動邀請亞歷山大再次參觀托雷多大教堂。
　　“的確有人對您可能成為樞機頗為不滿。”亞歷山大想起那些貴族長老們的態度不禁莞爾壹笑，托雷多的新舊貴族和教會雖然掌握著大批卡斯蒂亞的傳統勢力，可卻始終鬥不過伊莎貝拉夫妻，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想到這裏，亞歷山大覺得自己這趟托雷多，真是來對了。
　　“大主教，您考慮過舉行壹次祈聖遊行嗎，這也許對您來說是個可以獲得更多人支持的好辦法。”
　　大主教聞聲壹楞。
　　他知道這種遊行大多路途遙遠，很是能讓人吃上不小的苦頭。
　　不過這樣的遊行舉動無疑可以為他迎來很大聲望，之前他並不在意這些聲望，可現在對他來說，祈聖遊行無疑可以給他帶來巨大幫助。
　　“公爵您是說用壹場盛大的遠途遊行讓人們支持我成為樞機？”
　　“至少這樣能讓那些反對的人沒有機會制造麻煩，”亞歷山大想了想，忽然壹笑“我想遊行的目的地就定在巴裏亞利多德，那裏是最適合的了。”
　　聽到亞歷山大的話，原本因為得了個好註意心情大好的大主教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看著亞歷山大，大主教忽然有種似乎上了賊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