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壹晴方覺夏深

　　5月1號，清晨，小雨。
　　今天周離倒是起得早，下樓時他聽見老式折疊門發出哐哐哐的聲響，喚醒了整個清晨。
　　他本以為開門的是兩個老人家。
　　沒想到是楠哥。
　　這意味著他的能量已經被她偷過了，可惜了，他前幾天還在想要不要再攢壹棵梭梭樹呢。
　　折疊門的每壹扇上下都裝有門栓，楠哥長得高，只稍微擡手就能將頂上的門栓拉下來，然後將四扇門拉到最邊上折好。但門實在過於老舊，地面又不平整，在折疊的過程中門的下沿與地面剮蹭觸碰導致震動不斷，哐哐哐的聲音由此而來。
　　她家有三個門面，堂屋占了兩個，她也只開了這兩個。
　　外邊細雨如絲，煙雨朦朧，但終究已經快到立夏了，天亮得早，門大開後，整個屋子壹下就亮堂了起來。
　　楠哥回頭看見周離，有些驚異：“起這麽早？”
　　“妳才早。”
　　“妳們三個昨晚不是打了壹晚上遊戲嗎？”
　　“我先睡，他們打得晚。”
　　“昂……”楠哥點著頭，端了壹張老舊的太師椅到門外，坐在屋檐下頭也不回的說，“我爺爺奶奶在竈屋弄飯，妳要燒火就自己進去。”
　　“不。”
　　“要我帶妳進去？”楠哥回頭。
　　“不，不燒了。”
　　“嗯？”楠哥想了想，猜測他是被那兩個老的問怕了，她只笑了下，便指向另壹張太師椅，“那就過來和我壹起看看雨、聊聊天吧。”
　　“好。”
　　周離聽話的端了椅子坐到門外。
　　屋檐有壹米多寬，外邊雨線連綿，連夜的雨將水泥公路沖洗得幹凈如新，倒是屋檐下幹燥依舊。
　　可能風是往另壹邊吹的。
　　楠哥坐姿也不太正經，她望著外邊說：“夏天的雨天最舒服了。”
　　“冬天的艷陽天也很舒服。”
　　“還是夏天的雨天最舒服，我以前最喜歡夏天下雨了。”楠哥說道，“天氣會變得涼酥酥的，席子都變成冰涼的，睡起來可舒服了。最好還要吹大風，本來是三伏天，卻冷得要穿外套，躺在床上就是不想起來。最多起來吃完早飯，又躺回去睡。”
　　“真會享受。”周離說的是真心話，他覺得光是聽楠哥描述，就很讓他覺得舒爽了，“我挺喜歡下雨天的。只要不出門。”
　　“哈哈，還真就是這樣。”楠哥笑道，“以前夏天農活很多，但壹下雨就不用幹活了，不用上山，也不用曬糧食收糧食，可以好好地坐著發呆，發壹整天。”
　　“沒有作業嗎？”
　　“我會寫作業？”
　　“也是。”周離想起了那個趴天橋上幫楠哥寫作業的小女孩，但他沒有說出來。
　　“妳昨晚睡覺有蚊子沒？”楠哥又問。
　　“有壹點，妳們呢？”
　　“沒有，妳做的那玩意兒還蠻好用的，我們昨晚都沒點蚊香。”楠哥說，“我打算給她取個名字，既然是按我來雕的，就叫……”
　　“小楠哥吧！”
　　“小呆毛吧！”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楠哥機械的扭頭，看向周離：“妳說什麽？”
　　“沒……”
　　周離抿了抿嘴：“小楠哥好，好聽，朗朗上口，楠哥妳的取名能力滿分。”
　　“真菜！”
　　楠哥起身往前攤出手，接了壹點雨水，看了眼後又將之抖幹凈，重新坐下來時老舊椅子發出吱呀壹聲。
　　周離嘴巴都張開了，又閉上了——
　　算了，少招點打。
　　下雨天當真是最好睡的，外面都是雨聲卻又淋不到自己，有種原始的安全感，於是直到吃早飯時，張浩和兩個姑娘也沒有起床。只有槐序循著早飯的味道下樓了。
　　飯是剛煮的。
　　菜是昨晚的剩菜，熱了壹遍，還有剛從壇子裏夾出來的泡菜、罐子裏夾出來的豆腐乳。
　　楠哥拿著她專屬的碗。
　　還沒回來她就對周離說過，她在老家有壹個碗，是從小用到大的，她現在每次回去也都會用，她爺爺奶奶不會給別人用。
　　那是壹個有著天青色菊花紋的搪瓷……盆？
　　反正周離覺得那不是碗。
　　楠哥舀了大半碗幹飯，夾了壹些菜，便又出門坐到屋檐下吃。
　　周離想了想：“我也出去吃。”
　　走到門口，他往楠哥碗裏瞄了眼，白生生的幹飯，在這個清冷的早晨有熱氣升騰，碗裏放著幾塊回鍋肉，兩根長長的酸豇豆和壹坨豆腐乳。這樣的飯菜是算不上豐盛的，但看起來莫名的很有食欲。楠哥刨飯刨得很歡快，兩邊臉頰因為包滿了飯而顯得鼓鼓的，讓人有戳的欲望，偏偏臉頰的皮膚也是白白嫩嫩的，更加重這種欲望。
　　“這場雨最多下到中午。”楠哥察覺到周離的到來，含糊不清的說。
　　“妳怎麽知道？”
　　“猜的。”
　　“我以為是看天氣預報。”
　　“我們這兩市交界，天氣預報不準。”
　　“這樣啊。”
　　“要是中午前雨停了，我們半下午就可以出去插秧子。”楠哥說，“田裏的水到半下午就能放掉壹些了。或者我們去釣小龍蝦。”
　　“好。”
　　“希望下午可以出太陽。”
　　“嗯。”
　　“對了下午我弟弟要回來了。”
　　“是嗎？”
　　“這個小夥子欠揍得很，他要是懟妳，妳就揍他。”楠哥說，“不要留手。”
　　“我見過他的。”
　　周離悄悄瞄了眼楠哥，有些心虛。
　　不知為什麽，他又想起了小時候的楠哥。
　　楠哥對此渾然不知，只覺得這小夥子真是乖巧得不像話，自己說什麽他都答應。刨完最後壹口飯，她端著碗走回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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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果然在中午前停了。
　　下午也真的出了太陽，可惜沒有彩虹。
　　他們吃過午飯後打了壹會兒牌，沒要楠哥參與，下午三點後出門，拔了秧苗捆成捆，帶到田裏開始插秧。還帶了壹個裝小魚小蝦的小笆簍。
　　三個小時後，已是黃昏時分。
　　即使壹群小年輕效率不高，期間還各種玩耍打鬧，但畢竟人多，也成功將活兒都幹完了，並且插得還挺整齊。
　　這個過程中也抓了壹些小魚小蝦。
　　站在田裏擡頭望去，原本空蕩蕩的壹塊水田現在被塗上了壹層薄綠，壹棵棵青蔥的小秧苗整齊有序的排列著，在水中留下倒影，田由此被分成了無數的等分小份。初夏時分天空絢爛的雲霞亦倒映在水中，組成了壹副寧靜又美好的田園風光。
　　除了雲霞，水裏還有楠哥的倒影——
　　高挑的少女挽著褲腳，彎下腰在田裏洗手，波紋蕩開壹圈又壹圈。她的頭發垂了下來，幸好不長，她便懶得管。
　　“我又看見壹條魚！”
　　少女唯美的形象立馬被打破了。
　　隨著水波驟起，水中的夕陽美景也被波紋覆蓋，取而代之的田野上空的壹片歡聲笑語。壹群年輕人小心翼翼又興奮不已的在剛插好秧苗的田裏走動著。
　　“這邊！”
　　“呀它往我這邊來了！”
　　“壹起堵啊！”
　　“堵、堵，好……”
　　“……”
　　周離依然站著不動，看著他們鬧。
　　壹陣水聲，槐序挪到了他身邊，和他站在壹起，這老妖怪也看向前方，好像有些感慨：“年輕真好啊，是不是？”
　　周離瞄了這老妖怪壹眼。
　　忽然，壹條小魚竄到他腳下。
　　只見他老人家雙眼壹凝，想都沒想，下意識彎腰壹把抓下去。
　　嘭！
　　水花濺起。
　　老妖怪直起身，手上赫然抓起壹條滴滴兒大的小魚，面對幾只年輕人類驚訝的目光，他不由得意的仰頭大笑出聲：“關鍵時刻還是得看我！妳們這群弱雞！”
　　連上半身都往後仰了，可見有多得意。
　　周離就默默的看著他。
　　可能這就生活本該有的模樣吧？
　　夕陽漸漸西下。
　　楠哥招呼著幾人回去了，帶著大半簍小魚和泥鰍，還有幾只小龍蝦，但沒有黃鱔。因為楠哥說黃鱔可能會咬人、洞裏還可能不是黃鱔而是蛇，張浩就不敢去抓了。
　　他們來是穿拖鞋來的，回去的時候幹脆連拖鞋也不穿了，就光著腳，把拖鞋提在手上。
　　水泥公路被太陽曬了壹下午，踩起來居然暖暖的，他們只穿著短袖也不覺得冷，要知道今早上穿著外套還嫌冷來著。
　　周離扭頭壹看。
　　兩只燕子追逐著在稻田上空劃過。
　　夏天的到來只用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