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壹）

　　“大人，這麽說來劉玄是打定主意要對蔡州動手了？那我們該怎麽辦？”薛禪也忍不住啟口問道。
　　如果劉玄決心已定，那麽再呆在南陽就毫無意義，需要做的是盡力督促大晉和泰寧軍以及淮北趕緊出兵，而且要全力以赴對大梁發起進攻，最大限度減輕蔡州東線、北線和西線壓力，讓蔡州能夠盡快騰出手來，應對南陽的進攻。
　　尉遲無病手指輕輕在胡椅的扶手上點了點，似乎在斟酌當下紛亂復雜的形勢。
　　劉玄的野心雖大，但是卻也非不明時務之人，他也應該料到他壹旦壹意孤行的出兵蔡州，那麽相當於與整個原來的反大梁體系決裂了。
　　關中李家、大晉、泰寧軍、淮北，都會與之反目，加上他進軍安州，結怨於鄂黃，本身就不睦的襄陽，可以說在他四周除了大梁之外，壹下子就全都是敵人。
　　這種從原來廣受歡迎的戰略態勢壹下子變成四面皆敵的劇烈轉變，劉玄承受得了麽？
　　尤其是來自關中李氏正朔的巨大壓力，他劉玄就真的敢不顧？
　　他劉玄和大梁朱氏可不壹樣，現在關中和大梁之間的關系大家都還維系著壹種極其微妙的默契。
　　大梁不會主動去挑釁關中，甚至在壹些細枝末節上都還要讓關中幾分，而關中也絕不輕易越線，比如公開斥責大梁，又或者直接要求誰對大梁出兵，避免撕破臉皮對雙方各自都帶來無可挽回的損害。
　　關中李氏的正朔地位雖然猶在，但是限於自身實力，加之又失去了中原汴洛之地，其影響力日漸式微，但正朔的身份又使得諸藩為使得自己身份和統治的正統性而不得不求得關中的認可。
　　這種局面有些如同東周列國時的態勢，周王雖然沒有硬實力，卻還有壹定影響力，而大梁就像當初的秦國，對周王也是既恨壹時間卻又無可奈何，還得虛與委蛇。
　　可劉玄若是以為他也可以像大梁那樣就想錯了，只要李氏壹紙敕令，便能讓他的身份合法性受到質疑。
　　比如反對其吞並安州，將安州授予鄂黃，又甚至直接將申州交給別人，這種手法也許壹時間不能讓其馬上受損，但是長久之後，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還是會體現出來。
　　畢竟這個世界還是尊崇正朔，而李唐的正朔除了北方那些蠻族胡人外，中原江淮，吳越河朔，山南劍南，這些地方百姓還是認同的。
　　“不，還不壹定，劉玄雖然野心勃勃，但是並非狂妄之人，有些事情他不想明白通透，他也不敢妄動。”尉遲無病緩緩搖頭，說出自己的判斷，“我估計這個時候他也應該在和各方接觸，看來要好好衡量壹下利弊得失才敢作出決定，不過也應該快了。”
　　尉遲無病也在揣摩劉玄此時的心思。
　　要說劉玄對蔡州毫無野心絕不可能，尉遲無病和劉氏兄弟認識幾十年，以他對劉玄的了解，劉玄只怕早就有此意，只是礙於各方面條件尚不成熟，所以遲遲未做決定。
　　長安李氏之外的九大望族，長孫、姚、宋、房為文官望族，徐、尉遲、薛、郭、韋為武將豪門，九家子弟均與南陽二劉交好，像跟隨尉遲無病來的薛禪也是薛家庶出子弟，壹樣也早就認識劉同劉玄兄弟，而尉遲家族與劉氏更是世交，劉玄也需要考慮壹旦違逆了關中李氏的態度，就相當於和整個關中豪門交惡，這樣的代價他是否能承受？
　　但是妳要說劉玄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也未必盡然，大晉、泰寧軍與南陽領地並不接壤，無甚影響，淮北縱然日後接壤，但也難以對其有太大影響，至於鄂黃杜氏，恐怕還是畏懼多壹些。
　　真正對劉玄能夠有實質性影響的也就是關中和襄陽蕭家。
　　關中對其影響是全方位的，甚至還可能推動劉同對其的態度變化，而蕭家則是實打實的威脅。
　　從地形上就能看得出，如果劉玄失去了南陽府和泌州對其的庇護，隋州就隨時面臨東下襄陽軍的進攻，其戰略態勢就會為之壹變。
　　而壹當襄陽軍真的對隋州構成威脅，那麽原本不敢和劉玄叫板的鄂黃杜氏只怕態度也會發生變化了，再加上淮北，恐怕劉玄也就要處於壹個受敵的可能局面了。
　　壹邊是巨大的利益誘惑，壹邊是可能面臨惡化的外部關系，這的確有些考驗劉玄，但尉遲無病以自己對劉玄性格和心態的考量，覺得如果沒有其他意外因素的話，劉玄恐怕最終還是要選擇出兵蔡州。
　　無他，讓自己子孫獲得更大的領地和榮耀，而非屈從於自己兄長的子孫之下，這個誘惑是讓壹直不得不屈居於劉同之下深感束縛的劉玄難以拒絕的。
　　他不願意自己的兒子也像自己這樣，而且他也深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如果劉玄不是選擇對蔡州動手，而是選擇對鄂黃，甚至對襄陽，關中李氏都會置身事外，甚至樂見其成的，二劉勢力壯大了，始終會對大梁有所制約，但是唯獨對蔡州，則是關中難以接受的。
　　見尉遲無病臉色陰晴不定，薛明棟再也忍不住。
　　這壹次袁、薛兩家的家主派自己來南陽見尉遲無病，就是想要借助尉遲無病的影響力來制止劉玄的異動，甚至也開出了極為優厚的條件，比如讓出光州，但是不到萬不得已，這個條件不會提出來。
　　“尉遲叔叔，是否可以敦請蕭家……”
　　尉遲無病看了壹眼薛明棟，微壹沈吟：“明棟，我知道妳的意思，蕭家若是屯兵東線，的確能給劉玄以壓力，但是妳考慮過沒有，蕭家壹動，也許就會讓劉同和劉玄之間的矛盾驟然讓位於對外的侵略壓力，劉氏素來與蕭家不睦，蕭家這個時候妄動，只會授劉玄以口實，劉家內部也許就會團結起來，甚至劉同壹系也會支持劉玄，劉玄可以更肆無忌憚的對蔡州出兵，而蕭家若是敢出兵隋州，那南陽大軍壹樣可以南下襄陽，蕭家做姿態可以，要讓他們真的出兵，恐怕他們還沒有真正做好這方面的準備。”
　　薛明棟心中壹陣冰冷，但他也知道尉遲無病的這番話屬實。
　　出兵南陽這樣大壹件事情，也不是尉遲無病隨便給蕭家某人打個招呼那麽簡單的。
　　做姿態可以，但是真正要出兵，恐怕蕭家就會慎重行事了，符合不符合當下蕭家利益，這些都需要壹壹斟酌，等到考慮清楚，恐怕早就水過三秋了。
　　目光掠過薛明棟糾結的臉上，這個小子還是太年輕了壹些，心中藏不住事，看來袁氏也的確是被逼得太緊了壹些。袁氏居然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來南陽，把這小子都派來了，難道就以為他是自己東床快婿的候選人之壹？袁氏也太高看自己的影響力了，想到這裏尉遲無病也有些自嘲。
　　大梁這壹次看樣子也是真的動了真格，南陳州的屈辱恐怕像壹根刺壹樣紮在大梁武將心中，不拔除不後快，這壹點尉遲無病還是有判斷的。
　　但是唯壹沒料到的是劉玄會卷入進來，看來申州的得手的確狠狠撩撥起了劉玄的野心，而安州易如反掌的納入囊中更刺激了他的欲望，才會讓他這般放肆了。
　　“明棟，妳給我壹個準信，蔡州是不是有意交出光州來換取劉玄的止步？”沈吟了壹下，尉遲無病終於問道。
　　薛明棟身體微微顫抖了壹下，臉色變幻不定，良久，才無比艱辛的壹咬牙道：“尉遲叔叔，臨來之前，二位家主的確和我說過，若是能讓南陽給蔡州以鼎力支持，蔡州願意將光州轉讓給南陽，但是最好是讓給劉同，蔡州願意上奏請任命劉鞅為光州刺史。”
　　“劉鞅為申州刺史？”尉遲無病似笑非笑，瞥了壹眼薛明棟，“這等離間之計，劉氏豈能中招？”
　　劉鞅是劉同三子，而次子劉廣則已經是泌州刺史了，雖然現在劉同本人還兼任著南陽府尹，但是誰都知道那是其長子劉翰的囊中物，若是把申州交給劉鞅，無疑會極大的刺激劉玄，讓劉同和劉玄關系驟然緊張。
　　“可若是直接讓給劉玄，劉玄得手之後卻又得寸進尺，那又當如何？”薛明棟反問：“讓劉同壹系接手，起碼能在東面能牽制壹下劉玄，讓其無法為所欲為！”
　　“不妥，劉同不會接受這種太過於明顯的招數，這只能刺激劉玄。”尉遲無病站起身來，有些焦躁的來回走動。
　　“可是交給劉玄就能保證他不出兵蔡州麽？劉玄現在手中掌握大軍超過八萬，他在安州只屯兵兩萬，隋州只屯兵了壹萬五千，其余四萬多兵力盡皆擺放在申州，而且八千騎兵全數從隋州調往申州，意欲何為已經昭然若揭，把光州讓給他只能是負薪救火，毫無意義！”
　　薛明棟也忍不住站起身來，提高聲音道。
　　蔡州對南陽的情報收集也是極為精準，顯然也早已意識到了這個昔日在謀奪申光二州時還暗通款曲的盟友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