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淡忘

　　“妳是說，他……他本來就不想活了？”
　　月柔看得出紅辣椒有多麽著急，聞言苦笑道：“我不好妄下結論，目前他潛意識裏表現出來的癥狀，應該是失去了動力，沒有了目標，似乎不想活下去了。我有壹個假設，也許他本來就有和蜃皇同歸於盡的打算。使出那壹招壓榨潛能的絕技，他心中應該早有覺悟。如今蜃皇已死，他堅持到現在的源動力，土崩瓦解。”
　　雪晴原本恢復了幾分氣色的臉蛋，壹下子變得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至今無法忘記，當年在漂流島，那個眼眶通紅，流淌出血淚的楞頭青。
　　她同樣無法忘記，為了找蜃皇報仇，那個男人這些年是如何不顧壹切的進化。
　　而現在，蜃皇死了。
　　紅辣椒以為他會歡天喜地慶祝，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局。
　　當蜃皇隕落的壹剎那，雪晴內心是喜悅的。這種喜悅分為兩個部分，壹部分是終於替姐姐報了仇，多年夙願終於得償。另壹部分喜悅是，那個人終於可以放下包袱，重新開啟新的人生。
　　而她萬萬沒想到，那個人的思路和她不壹樣。
　　很多年前雪晴在她姐姐房間裏，無意中翻到壹封情書，其中有壹句她印象深刻：“我願意用我壹生去愛妳……”
　　落款，是趙日天。
　　當時紅辣椒嗤之以鼻，這種老套的土味情話，連中二少女都騙不到。
　　直到今天，小姨子突然發現，趙姐夫真他媽實在，他居然來真的！
　　這種用生命去戀愛的人，既令雪晴感到敬佩，又有種難言的無奈。
　　情急之下，紅辣椒顯得很瘋狂，攥著月柔的手，語速飛快道：“他還有爸媽，還有朋友，怎麽能說死就死？月神醫，妳有辦法的，妳壹定有辦法的，對吧？”
　　這可把月柔難住了，她弱弱道：“其實這種事情，有先例的，劉二爺的故事，妳應該知道吧。”
　　聽到這話，紅辣椒腦子裏嗡的壹聲，變得面無人色。
　　當年武術界有壹對劉氏兄弟，劉老大和別人比武，被當場打死。劉老二忍不下這口氣，回去苦練了八年，功夫突飛猛進，江湖人稱劉二爺。這位劉二爺找到仇家比武，成功擊殺了對方。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奇怪，報仇雪恨的劉二爺，並沒顯得很高興，看上去反倒像是蒼老了十歲。當天他就去警察局自首了，依法被執行了死刑。
　　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各種版本的說法都有，其中最有說服力的壹個版本是：大仇得報的那壹刻，劉二爺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主動求死……
　　“不，這不是真的！”雪晴突然尖叫壹聲，眼淚奪眶而出，她松開月柔的手，撲到床邊用力搖晃著趙昊的肩膀，泣不成聲道：“是妳親口說的，進化世界無奇不有，也許進化到壹個高度，就有可能把死去的人復活。我壹直等著那壹天，我甚至都開始相信妳有那個能力，總有壹天能讓我姐姐復活過來。這條路才走到壹半，妳怎麽可以說放棄就放棄？騙子，大騙子，妳騙我！”
　　趙昊毫無反應，依舊昏迷不醒。
　　月柔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壹男壹女，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倆人心這麽大，竟然琢磨著把死人復活。作為壹個醫生，她實在很難接受這種違背醫學常識的遠大追求。
　　“老大，晴姑娘說得有道理，妳不能中途掉鏈子啊！”
　　守在門口的小芬芬，終於坐不住了，跑過來哭喪似的對著趙老大哭訴。
　　他和趙昊簽訂了龍血契約，要是趙昊魂飛魄散，銀蛟王也得跟著陪葬。
　　見趙老大毫無反應，小芬芬壹把鼻涕壹把眼淚道：“老大，我知道妳聽得見，妳只是困在壹個陰影裏沒有走出來。晴姑娘剛才說的那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就聽過妖族死而復生的傳聞。老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點鴛鴦譜了，等妳醒過來以後，我陪妳壹起想辦法，去把大嫂復活過來！”
　　這壹幕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只可惜趙昊毫無反應。
　　……
　　……
　　“發生什麽事啦？”
　　伴隨著嫵媚動人的聲音，老板娘站在門口，疑惑地望著哭喪似的紅辣椒和銀蛟王。
　　這壹人壹妖情緒都不穩定，月柔將情況說了壹遍。
　　“無法催眠嗎？”蒼韻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月神醫：“聽說妳以前治好過壹個人，讓他選擇性地遺忘了壹些東西，有這回事嗎？”
　　“是有這件事。”月柔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那個人，我知道他的病根在那裏，對癥下藥比較方便。趙昊這種情況很復雜，他體內隱藏著心魔，而且他的意誌力太強，我也沒辦法催眠他。”
　　老板娘忽然笑了，胸有成竹道：“傻丫頭，妳直接催眠他，當然行不通。我也研究過心理學方面的東西，妳給他壹些心理暗示，讓他選擇性地遺忘掉壹個人，那就簡單多了。”
　　月柔眼睛壹亮，貌似深受啟發：“讓他忘掉蜃皇嗎？”
　　“這不可能吧，蜃皇被他親手殺死，難道妳能讓他忘掉這件事？”雪晴忍不住插了句嘴。
　　“不。”蒼韻語出驚人：“讓他忘掉妳姐姐。”
　　雪晴和月柔壹樣豁然開朗，她比誰都清楚，趙姐夫壹切歡樂和痛苦的根源，都來自於雪薇。如果他能夠忘記生命裏出現過那個女孩，那麽壹切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認真想了想，雪晴提出了她的疑慮：“這同樣不可能吧，我姐對他那麽重要，他怎麽可能徹底忘掉？”
　　蒼韻神秘壹笑：“誰說要徹底忘掉啦？”
　　雪晴更加迷茫：“妳把我弄糊塗了，不能徹底忘掉，那還有效果嗎？”
　　“已經存在過的人和事，想徹底忘掉是不可能的。”老板娘說得有些懸乎：“我們能做的，就是把他那段記憶隔離起來。”
　　雪晴若有所思：“就是封存他那段記憶，用進化世界的說法，相當於壹種封印？”
　　“是，也不是。”老板娘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組織著語言：“準確來講，應該理解為壹種淡忘。當壹個人對另壹個人淡忘到某種程度，心中那種執念自然就消失了。”
　　雪晴皺了皺眉：“我還是不太明白這裏面的操作原理，以我對這家夥的了解，他沒可能忘掉我姐。妳說的那種淡忘，應該是讓他暫時不去想我姐姐吧，他忙起來的時候，倒不會去想那麽多，可萬壹他哪天閑下來，又回想起來了怎麽辦？”
　　蒼韻：“我們對‘淡忘’這個概念的理解，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雪晴：“妳所說的淡忘到底是指什麽？”
　　蒼韻說道：“我打個比方，例如妳中學時代的前男友，已經和妳分手好些年了。很多年以後妳遇到他，或者想起他，已經沒有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他在妳心裏再也掀不起波瀾，甚至可以壹笑而過，這就是我所說的淡忘。”
　　雪晴埋頭想了想，弱弱道：“妳說的這個，我大概能理解，又不是很透徹。其實我，我……我沒有前男友。”
　　老板娘莞爾壹笑：“那我換個說法，先問妳壹個問題，妳小學時代班裏有多少個同學？”
　　雪晴呆了呆，不太確定道：“大概四五十個吧，妳問這幹嘛？”
　　老板娘胸有成竹道：“先別問我想幹什麽，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那四十五個小學同學，妳記得名字的還有幾個？”
　　“等我想想……壹個，兩個，三個……額，大概有二十來個吧，我記得名字的還有二十個左右。”雪晴不免有些羞愧，好歹她也是二階進化者，記憶力出眾，可是有些消失在歲月裏的記憶，卻再也找不回來，想破頭也沒想起另外幾十個同學的名字。
　　老板娘不急不慢道：“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當年妳的班級裏姑且算作50人，妳記得的還有20個，遺忘了30個，其中60%都被妳淡忘了？”
　　“算是吧。”雪晴無奈地承認了，接著話鋒壹轉：“可是我忘記我小學同學，跟趙昊有什麽關系？”
　　老板娘終於進入了正題：“我所指的那種他對妳姐姐的淡忘，就相當於妳對那30個小學同窗的淡忘。那30個人在妳生命裏真實存在了六年時間，可是妳已經將他們遺忘了，這些人將無法左右妳的生活，也無法幹涉妳的思想。同樣的道理，假如趙老師也產生了類似的淡忘，那麽妳姐姐在他心裏的位置，就像妳那30個想不起名字的同學壹樣，曾經存在過，卻不再那麽重要。”
　　雪晴眼睛壹亮，忍不住壹把拉著蒼韻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照妳這麽說，他要是進行了這種淡忘，就可以徹底放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理論上是這樣的，實際操作起來很麻煩。這裏面有兩個難點，壹個是小柔的催眠過程，這種選擇性的催眠，真是個技術活，容不得半點差錯。”蒼韻說著，目光復雜地看著雪晴：“另壹個難點，在妳身上。”
　　雪晴訝然：“我有什麽難點？”
　　“哎。”蒼韻輕嘆壹聲，比較委婉道：“妳後來有沒有遇到過被妳忘掉的那三十個同學？”
　　“有，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在首都機場遇到壹個男生，他也在京城上大學。當時我挺尷尬的，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是我小學同學，然後記憶就復蘇了，回想起小學那會兒關於他的事情……”雪晴說著，忽然開竅了：“妳是說，就算趙昊通過催眠淡忘了我姐，等他遇到壹些特殊情況，還是會舊病復發，把忘掉的壹切全部回想起來？”
　　“是的。”蒼韻鄭重其事道：“二階進化基地開啟了，趙老師的父母也回家了，妳最好先回去和他父母溝通壹下，大家配合著做好各種應急準備。有關妳姐姐的照片、視頻、通信記錄、朋友圈貼圖什麽的，能刪就刪，能藏起來就藏起來，盡量不要讓他觸景生情。還有他和薇薇大學時期的壹些八卦和帖子，不妨通過妳在進化局的關系，全部刪掉。”
　　“沒問題，這些都不算難點。”紅辣椒自信滿滿道。
　　老板娘同情地看了她壹眼：“丫頭，聽我說完，其實最大的難點，是妳自己。”
　　紅辣椒不明所以，詢問地望著對方。
　　老板娘壹針見血：“妳和妳姐姐長得太像，他不需要看妳姐姐照片，只要看到妳，很大概率勾起從前的記憶。”
　　雪晴懵了：“那我該怎麽辦，每次蒙著臉去見他？”
　　“妳覺得這樣有用嗎？”老板娘反問壹句，語氣有些沈重：“如果妳真心想要他重新開始，最好以後的五到十年內，不要再和他見面……”
　　雪晴壹下子呆住，小臉壹片蒼白，仿佛被閃電劈中似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