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心劫

　　許多天過去了，任平生終於從那壹幕幕支離破碎的夢境中醒來，距離上次太虛之巔壹戰，已經過去整整三個月，這壹次雖然把離恨天的神庭大陣毀了，但人界修者也是元氣大傷，不過這三個月下來，鴻蒙古地的靈氣開始迅速恢復，大有回到當年那場劇變前之勢。
　　今日任平生走出了洞府，三個月前，是九幽女帝將他們送回來的，路上還被楚家的人偷襲了，三個月前九幽女帝也傷得不輕，在無日峰調養了壹段時間，因後面九幽城傳來消息，她壹個月前已經離開了。
　　雲裳和絳仙也傷得很重，尤其是絳仙，先是被風神尊壹劍重創神格，後面又被天女打了壹下，到今天都還沒有醒來，氣息也趨近於無。
　　柳衣衣守在她的床邊，這些天時常有眼淚掛在臉上，今日見到師父來了，哽咽問道：“姐姐會醒來嗎？”
　　任平生坐了下去，輕輕握住絳仙的手，有些冰涼，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七幽宗，看見輕雪冰冷的身子。
　　另壹間房裏，雲裳的傷沒有絳仙那麽重，今日傷勢已逐漸恢復，是昆侖虛派人來替她療傷的，但到今日，她也依舊沒有醒來，眉頭時而緊皺起，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無法醒來的夢魘。
　　任平生從雲裳這裏出去後，也不知要去哪，壹個人離開了無日峰，數日後，又到了壹處凡世之地，凡世裏依舊喧囂，酒館裏充斥著吵鬧的聲音，他要了幾壇酒，壹個人喝到夜裏，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又繼續。
　　這麽過了半個多月，他也不知走到了哪裏，手裏提著壹只酒壇，烈酒入喉，就像是要將前世今生的記憶，壹片壹片都燒成灰，然後就什麽都記不得了，醉生夢死方休。
　　今日白慕晴去無日峰找他，沒有找到，花了幾天時間，才在壹座凡世裏的鎮上打聽到他的行蹤，白慕晴追上他時，看見他搖搖晃晃走在路中央，手裏拿著壹只酒壇，醉醺醺的不成樣子。
　　“任平生！”
　　白慕晴立刻上來攔住了他，當看見他此時的模樣，白慕晴也壹下楞住了，她見過任平生嬉皮笑臉的模樣，見過他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模樣，但卻從未見過，他此時這樣憔悴滄桑的樣子。
　　滿身的酒氣，渾濁的雙眼，嘴邊長了壹圈胡子，頭發也淩亂不堪，無精打采的樣子，實在不像是他。
　　白慕晴壹下將他拉住了，任平生酒氣熏人，壹把用力甩開她的手：“做什麽？我認識妳麽……”
　　“任平生，妳看清楚，是我啊！妳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怎麽了……”
　　任平生搖搖晃晃又往前走了去，拿起酒壇，壹口飲下，壹邊念念叨叨往前走了去：“我怎麽了，我怎麽了……”
　　“任平生！”
　　白慕晴簡直不敢相信他此時的樣子，若是因為三個月前的事情，他也斷不該如此頹唐，她立即追了上去，將他手拉住：“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麽事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任平生甩開她的手，仍然醉醺醺地往前走了去，白慕晴看著他道：“許多地方的靈脈都出問題了，還有魂宗，他們攝走了好多人的魂魄，這件事必然是與離恨天有關……”
　　“哦，哦……”
　　任平生醉醺醺往前走去，白慕晴睜著雙眼，用力道：“妳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麽？他們殺了很多人，把那些人的魂魄拿去，我懷疑他們還有其他方法重啟陣法……”
　　“可這，不是妳們道門的事情麽？跟我有什麽關系……天下蒼生，是生是滅，與我何幹？”
　　任平生又壹口烈酒飲下，繼續往前走去，白慕晴楞了壹會兒，又追上去，攔住他道：“妳知道妳在說什麽嗎？三個月前，妳知道死了多少人嗎？因為妳，是妳說必須阻止離恨天，必須毀去神庭大陣，所以他們義無反顧……妳那天，沒有看見嗎？他們明知是死，也沒有回頭……”
　　“哦，哦……”
　　任平生醉醺醺地看了看她，說道：“可神庭大陣，不是已經毀了麽？沒我的事了，接下來，妳們別找我了……”
　　“妳給我站住！”
　　白慕晴壹把將他拉住，認真說道：“魂宗太強，只有妳能破他們的那些死魂，離恨天的那些傀儡，也只有妳能破，跟我回去。”
　　“關我什麽事……”
　　任平生甩開她，繼續往前走去，舉起酒壇，卻壹滴酒也倒不出來了，白慕晴氣得沖上去，壹把將他手裏的酒壇搶了過來，“砰”的壹聲，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任平生看了看摔得粉碎的酒壇子，又看了看她，“瘋子。”只說出兩個字，又醉醺醺往前走去，不再理會她。
　　“任平生！”
　　白慕晴追上去將他拉住，看著他道：“妳怎麽了？那天在太虛之巔，即便是死，妳也沒有往後退壹步，現在是怎樣？啊？”
　　“怎麽了……我怎麽了。”
　　任平生醉醺醺地笑了笑，然後看著她，壹步步向她逼近：“我怎麽了？我連我想要救的人都救不了，妳讓我去拯救天下蒼生？那誰來拯救我！啊？妳們是生是死，與我何幹，這天下是存是亡，與我何幹……我救不了，誰都救不了，啊——”
　　他忽然往前面跑了去，“救不了，誰都救不了啊！”
　　“任平生……任平生！”
　　白慕晴追了他壹路，最終停了下來，看著他消失不見的地方，兩只眼睛也慢慢紅了，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那天的壹幕，沖入大陣的……也有道門的兩位長老。
　　“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啊！”
　　任平生不斷往前跑去，不知跑了多遠，不知跑了多久，兩只眼睛已是變得血紅，身上也有陣陣血紅的氣息浮現，儼然便是心魔之象。
　　“轟隆隆——”
　　就在這時，天上忽然黑雲大作，電閃雷鳴不止，壹道道閃電，從雲層裏穿過，宛若撕裂蒼穹壹樣，這並非降雨之象，而是天劫。
　　“啊——”
　　任平生擡起頭來，雙眼血紅，周身血氣纏繞，壹股可怕的氣息，震蕩山嶽，整個人已是宛然墜入魔道。
　　“成仙如何？入魔如何？何為道，何為魔！”
　　這壹剎那，在他眼前又浮現出了任家滿門被滅的那壹晚，血雨紛飛，屍骨遍地。
　　“啊——”
　　“轟隆！”
　　壹道萬丈雷霆朝他打了下來，而這壹刻，他竟是絲毫不避，反倒向那壹道雷霆沖了去。
　　“轟——”
　　頓時山嶽為震，天地顫抖。
　　“她便是殺了這世間千萬人又如何？負了這世間千萬人又如何？唯獨不曾負過壹人，那人，便是妳！”
　　“轟——”
　　又是壹道天雷打下，任平生手壹擡，壹股血氣沖天，與那萬丈天雷相抗，“何為蒼天，何為眾生，蒼天渡眾生……為何不渡她！”
　　“轟——”
　　萬丈雷霆，不斷打下，此時在任平生身上，已經熊熊燃起壹股血紅色的火焰，那是他的“心劫之火”，但凡修煉之人，必生心魔，心魔越重，心劫火越強，心劫火越強，則天罰越重，天劫之下，越難渡過。
　　古往今來，有多少渡劫之人，最終不是死在了天罰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心劫火之下，最終被心劫火焚為灰燼。
　　“轟隆隆——”
　　壹道道天雷，不斷從九天之上落下，山谷已被打得粉碎，周圍的山峰也被打得灰飛煙滅，而任平生，已是全身鮮血淋漓，還在對抗天罰。
　　“啊——”
　　“轟！”
　　“轟！”
　　在經歷九十九道天劫之後，任平生終於被打飛了出去，渾身鮮血淋漓，倒在地上壹動不動。
　　但此時的天劫，卻並未停止，“轟——”又是壹道雷霆打來，又將他打飛了出去，撞在巖石上，頓時血肉模糊。
　　“呃……”
　　任平生意識開始模糊，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天外之天，無邊神魔棲息之地，他背著煙雨，怎麽走也走不出去。
　　“轟——”
　　又壹道雷霆打下，任平生又被打飛了出去，鮮血淋漓，森白的骨頭都露出來了，觸目驚心。
　　可那天劫，猶未停下，壹陣壹陣的神雷，似要將他打得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轟——”
　　萬丈雷霆打在身上，血肉分離，骨骼破碎，任平生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仿佛連這具身體，都已經不再屬於他。
　　眼前壹幕壹幕，他仿佛隱隱約約，看見了壹道熟悉的身影。
　　“師父……”
　　是他前世的授業恩師，鴻蒙劍祖。
　　“轟——”
　　又是壹道萬丈雷霆打下。
　　“凡人與神族不同，神族力量強大，而凡人修煉，往往是逆天而行，這壹生，必定要承受諸多磨難。”
　　“而修煉壹途，本是魔惑重重，生死離恨，最難渡的，是心劫。”
　　“強者，之所以為強者，是因為他們比其他人要承受的更多，力量越強，責任越大。”
　　“無塵，妳明白了嗎？”
　　“師父……”
　　“轟隆隆——”
　　壹道接壹道的天雷打下，將任平生打得幾乎再無任何壹處完整的鮮血骨肉，就這麽過了三天三夜，萬道天劫，終於結束了，而今日，他身上破碎的血肉骨骼開始壹點壹點，重新生長出來，就連那些毀掉的經脈，又都重新出現，仍是他前世的逆脈。
　　這是凡人修真者必經之路，經歷天劫，斬三屍心魔，脫胎換骨，由凡化仙的第壹步……當年，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