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弒子

　　“是妳，還是公孫晏？”見他許久沈默不語，曹雁的心中其實也明白了大半，早就有傳聞說“風魔”是當年的皇太子所建，她躲入山市的這些時日，也曾明裏暗裏的通過魚龍混雜的商販去追查這個神秘組織的秘密，就連高價聘請的雇傭兵真羅也插手調查過，然而結果卻讓她越來越心寒，真相越接近，心裏的恐懼就越深沈，她也越清楚自己能為家人報仇的機會太渺茫。
　　蕭奕白只是冷靜的看著她，面無表情的回答：“是我。”
　　被這樣鎮定的語氣所驚住，曹雁只覺得這個人的心裏有什麽隱藏得極深的東西，稍微觸碰就是冷入脊髓，她不甘心的質問：“真的是妳？曹家和妳無冤無仇，妳為什麽、為什麽要滅我全家？難道只是因為麟兒生辰宴上父親得罪了公孫晏？”
　　蕭奕白眼神冷冽，輕笑脫口：“高夫人，妳能在短短半年左右的時間內成為山市裏數壹數二的女毒梟，利用溫柔鄉將大半個飛垣攪得烏煙瘴氣，坦白而言，我覺得妳也算是另壹種形式上的女中豪傑了，為什麽妳還會有這麽幼稚的想法呢？得罪公孫晏算什麽，區區壹次敬酒罷了，那家夥最多也就抱怨幾句不了了之，妳們之所以會被滅族，究其根底，是站錯了隊。”
　　曹雁凜然神色，不言不語，她的眼睛裏面壹片死灰，緩緩低頭，又聽蕭奕白無限感慨的嘆道：“曹老爺子以為攀上高總督就能高枕無憂了是不是？畢竟天下人都知道，高總督是先帝心腹，手握禁軍兵權，又坐鎮皇城，名義上和分散在四大境和四海的軍閣、海軍屬於平級，但手中的權力仍是力壓壹籌，所以老爺子才會選擇和如日中天的高家聯姻，想要更好的鞏固這層看不見的關系網吧。”
　　曹雁雖然依然沈默著，但是雙肩已經開始壹分分顫抖起來，如風中的葉子搖搖欲墜，蕭奕白冷哼壹聲，帶著些許諷刺提醒：“可妳再仔細想想，當年的皇太子憑什麽和三朝元老高總督勢均力敵？真的只是因為先帝的偏愛嗎？我告訴妳，高成川囂張跋扈，連先帝都要忌憚三分，這才是皇家最大的忌諱！先帝不過是借皇太子的手牽制這股勢力，妳們這些商人看不懂政權的兇險，還在傻乎乎的往火坑裏跳。”
　　“妳……”曹雁低低發出壹個字，壹瞬將嘴唇咬的鮮血淋淋，卻又發覺自己竟然無力反駁這個人的話！
　　蕭奕白搖了搖頭，眉間又不知是什麽樣的神色，他壹貫不喜歡插手那些復雜的鬥爭，這麽多年來刻意逃避，只是機械壹般去完成明溪給到他任務，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明白這些事情背後的勢力鬥爭，不清楚那些隱藏在太平盛世下看不見的殺戮，爭權奪勢的道路上永遠不可能壹帆風順，那必然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澆灌而成，而他，就是那個眼不眨、心不跳的殺手。
　　“妳……是來執行什麽任務的？”半晌，曹雁的眼中赫然出現某種驚人的覺悟，她不再顫抖，連語氣也變得冷靜如鐵，這樣極端的轉變讓蕭奕白微微壹頓，並未隱瞞的直言，“我奉命調查溫柔鄉泛濫的根源，並將販毒之人帶回帝都接受審訊，現在山市壹片混亂，樓主身亡，山海集之主下落不明，那這麽算下來，眼下也只有傳說中的‘夜來香’能擔起責任了。”
　　“放過孩子。”曹雁並不意外，眼裏的神色更為莫測，俯身輕輕將高麟的衣襟整理好，對著他溫柔的笑了笑。
　　“娘，我不走。”高麟挺直胸膛，小小年紀毫無懼色，甚至將手裏並不合適的長劍用力握緊，反而將母親護在了身後。
　　曹雁微微驚住，蕭奕白也低著頭看著這個孩子，他不是第壹次見到這個孩子，作為高書茫唯壹的孩子，事實上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按照慣例進入軍機八殿的戰神殿學習，只是他似乎也遺傳了父親的劣勢，對刀劍壹類的武器始終是差強人意，高書茫在世的時候雖然偶爾也會抱怨自己的兒子不成氣候，但滿眼都是慈愛，倒也沒有逼迫高麟去完成那些繁縟沈重的學業。
　　至少在帝都城的時候，這個孩子的眼裏還是那樣的天真善良，明明生活在壹個復雜的大家庭中，卻始終保持著壹顆赤子之心。
　　但是現在，他雙手持劍站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身軀裏已經有了和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老成，讓他不禁感到壹陣唏噓。
　　蕭奕白沈默了壹瞬，這麽多年按部就班執行任務的他自然深知明溪的脾氣，斬草除根壹貫是他的風格，連當時允諾高瞻平釋放其妻兒離開飛垣，事後也依然派出朱厭暗中追殺，他好不容易扳倒高成川，費盡心機的鏟除五蛇勢力，又怎麽可能在最後的關頭對壹個滿懷仇恨的孩子大發慈悲？
　　仇恨的種子是不能埋下的，否則他壹定會在未來的某壹天，將所遭受的壹切磨難千倍百倍的還回來。
　　想到這裏，蕭奕白搖搖頭，平靜得如同壹座冰封雪塑：“我不能擅自做決定，但妳可以跟我回帝都，壹切等陛下定奪。”
　　“哼……妳對他可真忠心啊。”曹雁傲然仰起頭看著他，眼裏卻隱約有晶瑩的淚光，這樣鋒芒的目光讓見慣了殺戮的蕭奕白壹瞬挪開視線，不知為何心中湧起無名的悲涼，耳邊忽然傳來低沈的笑，是曹雁捂著嘴在發出嘲笑，“傳言是真的吧？陛下年近三十，身邊連個女人都不曾出現過，如今他身體大不如前，仍然對立後冊妃壹事閉口不談，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妳怎麽知道他的身體出了問題？”蕭奕白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眉峰緊蹙逼問了壹句，曹雁倒是更加驚訝於他的反應，咧嘴笑道，“帝王之血快要斷了吧，這個骯臟的飛垣，大家壹起死了才好！”
　　話音未落，曹雁從兒子手中搶過長劍，卻是反手將兒子攬入懷中，從背後將長劍刺穿心臟！
　　這壹劍是如此突然，就連身邊的蕭奕白都沒能反應過來出手阻止！
　　高麟楞楞看著母親，似乎還不知道到底都發生了什麽，在劇痛襲來的壹瞬間，曹雁從懷中飛速摸出壹小瓶天香水直接灌入兒子口中。
　　在毒藥的作用下，高麟扭曲的面容慢慢恢復平靜，好似陷入了什麽無法蘇醒的美夢，慢慢依靠著母親的胸膛閉上眼睛。
　　蕭奕白驚訝的看著眼前匪夷所思的壹幕，曹雁抱著高麟，在兒子耳邊唱起催眠的兒歌，雖然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如斷線的珍珠，她的唇邊依然掛著微笑，在用力將長劍壹點點拔出之後，小心的將兒子平放在地面上，又無限不舍的彎腰在他額頭輕輕、顫顫的吻落，隱忍著無法言語的痛苦，低低說道：“與其落入那群虎狼之輩之手，倒不如讓為娘親自送妳上路，麟兒，妳先走壹步，娘很快就來找妳。”
　　蕭奕白震了壹下，壹時無言，許久才脫口：“高夫人，虎毒不食子啊。”
　　曹雁抹去眼淚提劍站起來，在親手殺死自己唯壹的寄托之後，整個人宛如掉入漆黑的深淵，絕望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壹個虎毒不食子，但是我們母子落入妳們手裏，必然不會比現在下場更好！”
　　她轉過身，充滿憎恨的看著蕭奕白，繼而將目光慢慢往後方，落在壹直沈默不語的蕭千夜和雲瀟身上，不知是突然想來什麽讓她開心的事情，曹雁的臉色陰晴不定，像某種瘋癲入魔的怪物，齜牙咧嘴的低笑不止，然後才壹個字壹個字興奮的說道：“妳們都會有報應的，天征府不也被人滅了門？哈哈哈，妳看，老天爺還是有眼的，妳殺了那麽多人，所以妳自己的父母親人，也要壹起陪葬！”
　　蕭奕白沒有回話，那些過往是他心底最軟弱的弦，即使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每每想起來都好似仍在昨朝。
　　曹雁仍是不滿意的指向他身後的兩人，嘲諷著：“妳弟弟也不是什麽好人！所以他喜歡的女人才會被個男寵奸殺棄屍，報應，這都是報應，妳們兄弟倆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曹雁會在地獄等著妳們！”
　　蕭奕白眉峰壹蹙，風神在掌下凝聚，毫不猶豫的割斷對方的聲帶，他用余光擔心的看了壹眼弟弟和雲瀟，生怕剛才那番話對勾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曹雁捂著喉嚨，任憑血流如註毫無懼色，她本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自幼讀書識字也不會舞刀弄槍，但此刻提著那柄長劍眼中也有了驚人的覺悟，她穩住腳步，以最拙劣的動作用盡全力向前跨出，想要刺穿這個人的心臟，拖著他壹起去死。
　　蕭奕白本可以輕松躲開，但他卻在原地壹動不動，任憑曹雁手裏的劍真的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曹雁和蕭奕白緊貼在壹起，她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不躲避。
　　蕭奕白只是無聲嘆氣，風神卷起壹道氣劍將面前的女人擊退，他擡手按住傷口，有看不見的靈力在指尖旋轉交融，壹點點修復著受損的身體。
　　雲瀟沒有開口，她知道這個人還在用為數不多的生命施以凝時之術，似乎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又無法感同身受。
　　“大哥……”蕭千夜緊握古塵，腳步好像紮入了泥濘中壹步也無法挪動，那壹劍很明顯是外行人所刺，連致命的位置都沒有找準。
　　僵持之際，從另壹邊飛速掠進來幾個身影，岑歌壹手拎著壹只尚在昏迷的雨蛟，另壹只手飛速拽了壹把緊隨其後險些被洪水吞噬的龍吟，他匆忙回到後院裏，壹擡頭就看見眼前驚人壹幕，倒吸壹口寒氣，也不敢細問究竟。
　　曹雁看著忽然冒出來的人，並無興趣關心對方的身份來歷，她慘淡壹笑，將長劍指向自己，即使聲帶被割斷還是艱難的發出了呢喃不清的囈語：“別、別以為受我壹劍就能贖罪，蕭奕白，我會在地獄詛咒妳，妳壹定會比我、比我的孩子、比我的家人淒慘壹萬倍！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終止在壹劍穿喉的瞬間，但那樣縈繞不散的詛咒，卻像魔咒壹般在所有人心頭長久的念響。
　　蕭奕白只是低頭笑笑，眼角有壹絲莫測的寒光：“詛咒我？呵……那妳可能還要排個隊等上好些年了，畢竟在地獄裏詛咒我的人，遠遠不止妳壹個呀。”
　　他壹眼也沒有再看地上的屍體，而是指了指岑歌拎著的雨蛟，又指了指空蕩蕩的大堂，微笑著道：“先進來吧，外頭的洪水被我阻斷了，這裏暫時還是安全的。”
　　岑歌默默吃驚，雲瀟只是幫他解除了大部分的夜咒束縛，他的身手就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料！這要是在從前的鼎盛時期，不難想象皇太子身邊究竟是擁有怎樣實力恐怖的幫手為其鏟除所有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