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為何而活（上）

第三章 他，為何而活（上）

上層區，某座環軸公園。

在這座依托著居住區中央構造體中軸而建、整體呈現出環形的公園外圍，某條長椅上，壹個渾身都浸沒在陰影中的男人正倚靠在長椅上，百無聊賴地打發著時間。

他似乎是在等人，又好像只是無所事事，像他這樣的人在這座環軸公園的周圍並不少見，畢竟這座公園是整個城區免費網絡信號最穩定的地方，再加上有吃（廉價的保障食品自動販售機）有喝（公用飲水處）還有的住（公園外圍的長椅），自然吸引了不少沒有工作的閑散人員聚集。

最早的時候，治安管理局的那群治安官們自然不會放過這些“違規占用公共資源”的無家可歸者們。但是隨著治安官們發現驅散這些人反而會引起更多的治安問題後，治安管理局方面的態度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壹開始的完全禁止逐漸向著睜壹只眼閉壹只眼轉變。而這群以公園為中心的無家可歸者們也與治安官們達成了默契，只要到了早上他們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從公園內消失，甚至連他們曾經活動過的痕跡都不會留下，久而久之，治安管理局也默許了環軸公園在晚上被他們占據這件事。

然而和附近的其他人都不同的是，獨自壹人坐在長椅上的男人手中並沒有任何發光的觸摸屏或虛擬投影，他壹直安靜地坐在長椅上，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神似乎正在註視著前方，又好似什麽都沒有去看。他就宛如壹座與真人同比例的雕塑壹般，再加上他那身低可視度的衣服，以至於好幾個從他面前經過的人甚至沒有註意到他的存在。

壹個個行人或旁若無人地談笑著或窸窸窣窣地耳語著從男人的面前走過，有幾個人甚至直接在男人的面前停下了腳步，但他們之中沒有壹個人將視線投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哪怕是壹個側目都沒有，仿佛男人所在的位置空無壹物壹般。而男人對此也沒有任何表示，他依舊壹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只有偶爾挪動壹下的手指能夠看出他依然是壹個活人而非壹具栩栩如生的雕塑。

終於，在這般詭異的景象持續了近壹個小時後，變化出現了。

壹個身影出現在了遠處，從身形來看這也是壹個男人，只不過與幾乎已經與周圍的環境渾然壹體的男人相比，這個新出現的家夥卻是幾乎渾身上下都寫著“格格不入”這四個字。來人穿著壹件色彩斑斕好似是用幾十種不同顏色的布條拼接而成的長大衣，然而當他邁步行走時從大衣的下擺間露出的腿卻是光溜溜的沒有穿任何衣服，甚至連腳都是赤著的，甚至還粘上了某種不知名的液體，在公園步道略顯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了壹連串模糊的腳印。

然而這些反差與對比和他的臉比起來又完全不算什麽了。這人的臉上戴著壹張又像面具又像口罩的東西，這件“飾品”包裹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甚至連後腦和頭頂也包裹了進去，卻獨獨在五官的位置留出了缺口，似乎是刻意要讓佩戴者的五官依然可以被辨識出來壹般。

這張面具十分的……詭異。它理應是用布料制成的，但實際的效果卻如同另壹層貼在男人臉上的皮膚壹般，明明有著壹定的厚度，卻能將男人臉上的每壹個表情都如實展現出來。

而最詭異的當屬它的顏色，這面具好似是黑色的，但定睛壹看卻又能從中看出多種不同的顏色來，而且隨著男人表情的變化，面具的顏色似乎也會隨之發生壹定的改變，而當面具的顏色出現變化時，周圍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從戴著面具的男人身上挪開，而面具男也依仗著自己身上的這壹特性在密集的人流中如同遊魚如水壹般暢通無阻地來回穿行。

當面具男第壹次從長椅前經過時，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並沒有任何表示，壹切都和之前發生過情況沒有任何區別。然而當面具男第二次經過長椅前，並且明顯地停下腳步開始四下張望後，長椅上的男人動了。

“看妳的身後。”

突然響起的渾厚嗓音讓面具男嚇得渾身壹顫，他先是站在原地楞了壹會兒，才緩緩地轉過了身。

“妳……”

長椅上的男人緩緩站起了身體，他先是用手拍了拍身上落的灰塵，然後開口道：“妳遲到了，而且是足足壹個小時。”

然而面具男卻好似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壹般，他誇張地歪著腦袋，來回打量著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站定的男人，嘴巴開闔著卻是說不出壹句完整的話來。

“啊，妳，這……”

“怎麽了？妳還有什麽問題？”

“沒……沒什麽問題。”面具男壹邊說著壹邊用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具，但當男人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後，他還是忍不住補了壹嘴：“嘖嘖，妳們的技術不愧是最先進的，真厲害。”

男人稍微側目看了他壹眼，口中淡淡地道：“這不是最先進的技術。”

“但已經足夠厲害了啊！我，我剛剛從妳面前最少走過去了兩次吧，還是三次？但如果不是妳給我發消息我是真的沒看到妳在哪兒……實際上我最後也沒看到，要不是妳出聲喊我我還以為那椅子是沒人的呢，這太牛逼了！”

男人顯然並沒有耐心聽完面具男的感慨，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是邁開了腳步。

“啊，等等我！”

面具男楞了壹下才反應過來，急忙小跑著跟上了理論上算是自己“同伴”的男人的腳步。

“那、那啥，今天晚上的目標是誰啊？我都已經等不及了！”

男人——王誠站定了腳步，回身看著滿臉興奮的面具男，他今天晚上的“搭檔”以及工作素材。

到底是誰害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壹等就是快兩個小時的？

作為造成今天晚上的所有計劃全部都要推倒重來的罪魁禍首，這個面具男——王誠只能這麽稱呼他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也壹點兒都不想知道——居然還有臉這樣催促他？

如果不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家夥不只是他今天晚上的“搭檔”更是重要的“工作素材”，王誠絕對會馬上掄起壹拳砸在他的臉上。

哦，不行，不能打臉，要是打壞了公司重要的財產可就麻煩了……那就沖著肚子來壹拳，讓他把今天昨天和前天的晚飯都吐出來——如果那些晚飯還待在他的胃裏的話。

然而王誠終究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或者換壹種更準確的說法——壓制住了心中翻騰的怒火。

他決定不去追求面前這家夥遲到的責任，但作為今天晚上的負責人，他必須清楚對方遲到的原因。

“妳，今天晚上為什麽會遲到？”

王誠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去了解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的核心也不在人的身上，而在人戴著的面具上。王誠必須清楚面具的去向，盡管他動動手指就可以調出定位數據，但他仍必須走這樣壹個程序。

“啊……妳問今天晚上啊。”面具男撓了撓頭，但隔著壹層面具他似乎並不能很好地做出這個動作，於是只能再次把手尷尬地放了下來。然後他繼續道：“我其實哪兒也沒去，就待在家裏，壹直在看上次拍的超影。”

超影……又是壹個虛擬現實成癮者嗎？

王誠在心中默默想著。

其實二人壹路走來經過了不少或躺或靠在長椅上，雙手捧著壹個發光的虛擬屏幕，表情略顯呆滯的男男女女。這些男女便是所謂的“虛擬現實成癮者”，當然更官方的癥狀命名是另壹個，貌似是叫什麽什麽認知障礙來著，不過對於王誠來說沒有哪個名字比“虛擬現實成癮”更貼切這些人了。

既然都是“成癮”，那麽癥狀也就很簡單明了了。得了這種“病”的人會出現壹種不適應現實的癥狀，而且這種癥狀無法緩解，只有當他們重新沈浸到虛擬現實之後才能康復。這種“康復”是瞬時的，前後的轉換幾乎不需要時間，在王誠看來這根本就不算是什麽康復，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這些男女會聚集到環軸公園的原因也和他們的“虛擬現實成癮”有關，由於絕大部分的免費虛擬現實環境都對實時的網絡有著很高的要求，而這種網絡的私人使用價格不菲，因此到環軸公園蹭這裏的高質量免費網絡自然就成了這群癮君子的最好選擇之壹。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原本其實有著自己的工作，但因為虛擬現實成癮，他們拋棄了工作與伴侶，將全部的身價變賣用來購置虛擬現實的設備，然後在這座環軸公園的周圍過上了晝伏夜出的生活——白天躲在各種角落裏呼呼大睡，晚上則群居而出在公園各處進入虛擬現實之中緩解壹整個白天的饑渴。

實際上，王誠現在所從事的工作便是制作虛擬現實產品，不過不同於那些打著免費的旗號實則在內部充滿付費陷阱的虛擬現實產品，王誠所負責的是壹種完全線下的虛擬現實，別名“超影”。不同於那些廉價的免費虛擬現實世界，“超影”是精細度極高、甚至可以為體驗者提供包括五感在內的各種深入細節的虛擬現實，因為制作成本高，所以“超影”普遍采用會員制和線下內容，用戶在註冊會員並付費之後需要自行將“超影”下載到自己的本地設備中然後才能開始體驗。

不過近年來隨著超影拍攝設備與技術的進步革新，超影的制作成本已經降低了很多，甚至於在虛擬網絡上已經出現了壹些“免費超影”。這些免費的超影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真正的超影，然而比起那些粗制濫造的免費虛擬世界，免費超影能夠提供的細節量也已經完全不是前者能比的了。

不過，王誠所參與制作的超影並非壹般的超影，所以他並不擔心免費超影的出現會影響自己的工作。

畢竟……從他的手中流出的超影是不可能出現在任何公開平臺上的，那會造成大問題，不得了的大問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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